沈约走进屋子,一眼便看见了放在炕几上的几只风筝。
小厮毛通一边准备侍候他更衣净手,一边已主动说道:“公子虽只说随便买一只,但我瞧着这几样都不错,就都买了回来,公子也好挑着玩儿。”
沈约走过去,随手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一只鹰形风筝,端详须臾后说道:“就这个吧。其它的我用不着,你都收走。”
毛通应了声,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公子今日怎么想起来玩风筝了?往日里您都嫌这些游戏麻烦。”
沈约和巷子里的其他男孩子不太一样,喜静不喜动,从小喜欢看书胜过玩乐,对游戏一类的事情一向兴致缺缺。除了打球这种算得上能强健体魄,且也是与人相交常需有的活动外,别的他都不太爱去凑热闹。
而像放风筝这种玩不玩得成基本取决于老天爷今天高不高兴吹吹风的游戏,他就更不感兴趣了。
沈约沉吟了半晌,说道:“我总觉得读书是要专注才能读得好,但为什么别人却可以既把风筝做得好,还能不落下课业。”
毛通不由地一愣,他还是头次听自家二公子用这种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好像言语间带着一种茫然和疑惑。
但还不等他想好该怎么接应这话,便又听沈约用一种略显惶惑的语气,好似自言自语地忖道:“难道,果是我不如他?”
毛通一听,再不敢犹豫,也顾不得自己能不能说出什么有内涵的话了,忙宽解道:“公子莫要多想,这玩意儿又不复杂,任谁花点时间也能学会的,只是您用不着去学罢了。再说那课业,保不准人家在背后怎么努力才能稍稍赶上您一点呢。”
沈约听着他的话,心里却想:我爹爹是进士及第,谢暎的父亲是或许只差一步便也要成进士的举人,我们同在一斋本是应当,可是我不该比他差才是。
无论是新年时蒋修他们让谢暎写字,还是现在谢暎给蒋娇娇做的风筝让大家称赞不已,他觉得那都是看起来好似自己不如谢暎的地方。
既然做风筝并不复杂,那他也该能学得会吧?他虽然没打算做出来要拿给别人看——此事毕竟始终非士人子弟所应为,但至少该证明自己也可以做到。
只要他自己知道他不弱于人就行了。
于是他也不多说什么,反正说了毛通也不明白,他便只索性依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吩咐了对方去把需要用到的工具和材料都拿过来。
这一上手,沈约就不知不觉地做到了黄昏。
毛通在旁边陪着,从起初的周到服侍,到后来逐渐变成了小心忐忑,终是忍不住说道:“公子,要不还是我来帮您编吧?”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公子根本就不擅长做手工,只光是用编竹条都伤着了两回手指,还好他事先已将那些竹条的边子都处理了下,不然只怕是动辄就要割上几道血口子。
但饶是如此,沈约的食指上还是被划破了两处。
沈约手上做得不顺,心里头不由隐隐攒了些火气,此时听毛通这样一说,忍不住便沉声斥道:“你是觉得我蠢笨,这点事也做不好么?”
毛通忙称不是,又劝道:“公子,这些都是要熟能生巧的,您也别着急,今日做不好,就慢慢放着做就是了。”
沈约没说话,手里却仍未放下。
毛通也不敢再多说,又见差不多到了饭时,便道先去厨房拿饭菜过来。
沈约又全神贯注地做了一会儿,大约果真是像小厮说的那样,这种事的确是做着做着便熟了,他终于把大致的轮廓给编了出来。
他拿在手里又左右端详了会儿,回忆着谢暎做的那只风筝,正想再调整下细节,便忽然听见室外传来了脚步声。
沈约起初没当回事,直到过了片刻,反应过来好像没听见那脚步声走近,才突然感觉不太对。
他倏地抬起了头。
沈庆宗站在帘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眸光沉静。
沈约心下猛地一顿。
父子两人就这样帘内帘外地对视了几息,末了,沈庆宗开口问道:“你今日为何没去书斋?”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了。
沈约知道父亲的意思,于是默了默,随手将东西放在了桌上,然后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又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答道:“孩儿在做风筝,忘了时间。”
沈庆宗看他倒敢承认,心里的火气微消了些许,走上前往地上那摊杂乱的物事瞥了一眼,然后目光微转落在了他的手上,蹙眉道:“手伸出来。”
沈约依言照做。
沈庆宗看着他指上的伤痕,顿时又再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桌上的书册便重重往儿子的掌心打了下去。
沈约咬住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混账东西,好好一双拿笔握书的手,竟敢这般瞎折腾!”沈庆宗气骂着,又重重打了一下,“我一贯当你是个懂事的小子,别人家孩子惹是生非的时候,我总欣慰你小小年纪就知轻重,晓得以你父兄为榜样,早早为将来做努力。可你现在想什么?我早同你说过需警惕玩物丧志。你倒好,玩不够,还亲自做起玩物来了!”
“怎么,你是已立志打算将来去做个技艺户了?”沈庆宗道,“那要不要为父去给你找个师傅,也好免了你自己在这里走弯路?”
沈约惭愧地涨红着脸,摇了摇头。
“爹爹,孩儿知错了,我不该为玩物之事耽误学时。”他语气认真地反省着,又道,“但我做这个风筝不是为了玩乐,只是……”
只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和谢元郎一样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