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长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情绪波动了,她清心寡欲近八年,突然觉得头有点晕,好在皇兄扶着她,她按了按额角,低着头,鼻音有些重,让人听起来就像是撒娇一样,“皇兄,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皇帝听得一阵心酸,他心里把那个人已经骂了一千遍,千刀万剐一次,口中还是平静地说,“怎么会?皇兄知道你虽然人在观中,心里一直惦记着皇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情绪过激,皇兄只会心疼你,怎么会笑话呢?” 永安长公主知道自己皇兄这人聪明得紧,她在皇兄面前丢脸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她头晕得好些了,便松开了皇兄,朝殿外走去。 她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有些不放心那一对兄妹的,她第一次见那对兄妹是在一个春日里,王老夫人抱着孩子到观中来,她寻常不会见人,但那天,听说了,就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那份悸动,亲自接待了王老夫人和兄妹俩。 他们只有五六个月大,被包裹在襁褓之中,她逗弄两个孩子的时候,他们都裂开只长了一对上齿的牙床,朝着她笑。那时候,她几乎落泪了,他们怕是不知道,十月怀胎,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他们性命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而他们的父亲把他们丢给了外祖父母,远赴边关,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一次。 只见了那一面,她后来就再也放心不下那对兄妹,总让身边的大宫女去看。 如今,她走出了皇宫,奉了皇兄的命,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那对兄妹了,她却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马车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她时时都想下令返回,可心里却有个强悍的声音在告诉她,这是皇命,不可违! 她便以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说,这是皇兄交待的事,她一定要替皇兄办好。 小胡同街是最靠近内皇城的一条街,这街上住的都是亲王、得宠的公主和靖远侯,一条宽敞的街道是出内皇城唯一的街道,如今被靖远侯府的内眷和下人们全部都堵住了,引得周围权贵家里的一些下人还有走街串巷的小贩们都聚拢过来,看这一场不要钱的热闹。 当今皇上御下极严,又或者是当年他得这皇位不是很光彩,受够了口诛笔伐,是以,但凡王公大臣们有什么丢人的丑事,皇帝除了用重手法处理之外,遮掩得非常妥当,皇城之中都有多少年没有这种好看的热闹了。 沐庭骏从侯府中冲了出来,他气冲冲地跑过来,站在母亲薛氏的面前,他年约六岁,一张小脸气得铁青,瞪着母亲,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年纪虽小,但这种时候也知道,他说什么都不妥当。 “娘亲,你看,我就说吧,他和父亲一样,不和我们亲,就和长房那边亲,他和我们不是一条心。”沐妙宁拉着母亲的袖子,她虽然和母亲跪在一起,弟弟站着,可她还是在弟弟面前有种优越感。 沐庭骏不敢指责母亲,却还是敢说姐姐的,他指着姐姐的额头,“姐姐,难道你的女先生没有教过你,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吗?哪怕长辈做错了事,我们也要劝着,可你不但不劝,还怂恿母亲。” “我……你,你敢说母亲做的是错的?”沐妙宁眼看着母亲听了弟弟的话,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很难看,她心里得意,脸上却是表现出痛彻心扉的神色来。 沐庭骏一看母亲不高兴了,心里也有些懊恼,他小小年纪,不太会处理这些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母亲本来就不应该这样做。大姐和大哥在府里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摆过架子。” 沐庭骏童声清脆,这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议论声停了下来,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见,此时听了这小孩的话,众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弟弟,你真是不孝!”沐妙宁气得从地上站起来,指着弟弟,“你以为你这样对大哥和大姐,他们将来就能给什么好处你吗?” “你想要什么好处?” 一道充满了威严的声音,犹如闪电霹雳一般,劈在薛氏母女的头上,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辆宝盖华丽的马车,四角之上挂着明黄色锦缎绣制的香囊,随着马车轮子的滚动,一晃一晃地朝着这边过来。 这马车极少在京城之中出现,但并不代表世人就应该把它遗忘,相反,正因为出现的次数少,每一次都让人印象深刻。 明黄是只有当今皇上才能用的颜色,悬在这辆宝盖香车之上,代表的是无上的身份和威严。 “长公主殿下?”薛氏惊慌失措,连忙拉着儿子一起跪了下来,向长公主磕头请安。 而小胡同街上,一些看热闹的人,也纷纷下跪,谁也没有料到,看一场热闹,竟然把昔日皇城之中炙手可热,皇上心心念念挂在心上的人给看了过来。 “你想要什么好处?” 车帘子被挑开,跟随公主的一众道姑们服侍公主下了马车,长公主走到了薛氏面前立定,她一声重复,惹得她身边的扈从立马冲上前去质问薛氏,“公主问话,尔等敢拒不回答?” 谁敢啊?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薛氏此时连自己的额头都不要了,拼命地在地上磕头,“臣妇等不敢,请长公主饶命!” 长公主垂下眼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就在众人均以为长公主会狠狠地责罚薛氏的时候,她却只朝身边服侍的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径直朝侯府走了过去。 “还不快滚起来,陪公主一同进府,还要长公主三催四请不成?” “哦哦,好,是,是,臣妇遵命!”薛氏连忙拉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爬起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原以为公主是为沐庭云兄妹抱不平来的,现在想来,她多心了。 侯府的大门敞开,世子爷率领一众人迎了出来,永安长公主看到陪在沐庭云兄妹身边的侯府二爷时愣了一下,她着实没有想到沐重山居然在家,他既然在家,为什么没有调解自己妻子和侄儿侄女之间的矛盾?让满京城的人都在看侯府的笑话? 长公主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她又是和沐重山对了一眼之后才生气的,沐重山当然知道长公主怎么想的,他有些无奈,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苦笑。 “表姑,您怎么来了?” “表姑,您终于来看宁宁了,呜呜呜,表姑,您现在才来看宁宁!” 行完礼,兄妹俩都有点激动,沐庭云是男孩子,稍微稳重一点,沐婉宁则是不管不顾地,一阵风地扑到了永安长公主的怀里,冲得她朝后退了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受到了多大的委屈,才会看到她跟看到了亲娘一样,永安的眼里几乎要溢出泪来,她朝沐庭云看过去,七岁的男孩子眼圈儿一红,又不好意思落泪,低下头去。 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都是很懂事的孩子,她身在道观,可心在红尘,这两个孩子便是连接道观与红尘的纽带,她怎么能不心疼? “宁宁乖,表姑这不是来了么?你皇上伯伯让表姑来的,谁要是欺负了宁宁,就跟表姑说!”长公主边说,朝薛氏扫了一眼,薛氏顿时全身如筛糠一般,一双求救的目光朝丈夫看过去。 沐重山很想装作没有看到,但这件事,很显然不是他想无视就能无视的,“长公主殿下,这件事……” 沐重山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沐庭云截住了,“表姑,先进府吧,有什么事我们关起门来说,今日侯府已经给满京城的人唱了一出大戏了,侄儿不想再丢人了!” 宫里宫外的,大约只有沐庭云兄妹才敢把永安长公主当自己人了,沐庭云这么毫不见外的说法,着实是让薛氏羡慕嫉妒恨不已。 “好孩子,你虑得对,你是侯府的世子,你父亲不在家,这府上的脸面你要保住,不能糟蹋了!”长公主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进了侯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