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远侯府这些年变化很大,在永安公主的记忆中,和她进道观,靖远侯成亲前那一次来,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是大长公主掌家,处处都透着精致与低调的奢华,那是真正的豪门贵族的气派,但如今,在一个市井女子手里,各处的摆设和装饰,简直可以和青楼妓院有得一拼了。 永安长公主走在侯府之中,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手里拽着两个孩子,心里是说不出的心疼。沐重扬和王青惠的女儿啊,一个是名扬天下的大将军侯爷,一个是百年江洲望门所出的才女,生的孩子居然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在一个市井女子的手里讨生活。 这一刻,永安长公主心里原本对王青惠这样一个可怜女子的同情全部都化作了恨意,她传承了两个书香门第的慧根,嫁了天下最出色的才俊,怀了龙凤胎,可她所有的福气全部都在她十八岁的这一年用尽了,最后香消玉损。 “你倒是走得好,留下了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永安长公主想。 等到了大长公主的院子里,听到里面传来的撒泼的声音,还有大长公主痴呆的话,“我不喝药,秦家的,你现在也疯了,成日里逼着我喝药,你出去吧,我不要你侍候,让聂家的来!” 听到这话,沐婉宁不由得朝薛氏看了一眼,聂家的媳妇是薛氏的人,谁也不知道府里怎么就无缘无故地多了这么一个人,听薛氏说是皇后娘娘赐下的,说是不能亲自伺候大长公主,这才拨了聂家的这个宫里的老人来府上,代替皇后娘娘尽孝。 秦家的默默地退了出来,这两年,秦嬷嬷的肩背越发佝偻了,看到她即便是出来了,还是不甘地站在门口,沐婉宁忍不住喊了一声,“秦嬷嬷!” 哐当一声,屋子里传来了碗盏落地被打碎的声音。 秦嬷嬷扭过头来,一看到沐婉宁,原本暗淡的脸上放了光,就跟太阳破云而出,无数光芒照射下来,一瞬间天地大亮,待她又看到永安长公主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觉得不够,膝行数步,嫌慢了,赶紧地爬了过来,一把抱住永安长公主的腿哭了起来,“长公主啊,想死奴婢了!” “嬷嬷,本宫也想你了!”永安长公主松开手,弯下腰,抱住了秦嬷嬷也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和皇兄从小没有娘亲,是大长公主在宫里护着他们长大,小时候她的头发是秦嬷嬷梳的,每天是秦嬷嬷哄着她起床,病了也是秦嬷嬷哄着她喝药,照顾她。在她的记忆中,秦嬷嬷是那个连头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的刻板姑姑,从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人,脸上为什么会添了这么多的皱纹? “长公主啊,您怎么才来啊?”秦嬷嬷抹着眼泪,在长公主的拉扯下起来,她抹着眼泪,满脸不落忍地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公主是来看大长公主的吧?” “是啊,嬷嬷带我们进去吧!” 永安长公主扫了一眼这院子,院子里有些落败,很多地方都长了青苔,几根杂草从地砖的缝里钻出来,院子里的银杏树落了叶子,一阵风来,飘在地面,永安长公主收回目光,扶着嬷嬷的手朝正屋走了进去。 沐婉宁在府里的时候,每天早晚都会来祖母的屋里,但祖母不是很喜欢她,十次有九次都会被撵走,把沐妙宁搂在怀里,儿啊肉地叫。沐婉宁毕竟年纪小,见祖母连自己嫡亲的孙女不亲,去亲一个隔了血脉的,她难免会不喜。 而此时,祖母对表姑视而不见,反而朝薛氏招手,亲热地道,“你可来看我了,你把她们都拉出去打板子吧,还有这个老货……”她手指着秦嬷嬷,“天天儿不让我喝药,她是盼着我死呢!” 秦嬷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长泪直流。 祖母是真的糊涂了!竟然糊涂成这样了,明明知道不应该生气,和沐婉宁还是难免会有怨气,她拉着秦嬷嬷,“嬷嬷起来吧,府里我说了算,谁要是敢打你板子,我要了她的命!” 沐婉宁说着,很刻意地,狠狠地朝薛氏看了一眼,薛氏一脸无辜地去看自己的丈夫,沐重山站在一旁当背景墙,眼观鼻,鼻观心,谁也瞧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大长公主已经这样了,聊天叙旧寒暄什么的,都做不了。永安长公主也只好问了大长公主贴身服侍的人一些她的饮食起居,又叮嘱了几句,便朝沐庭云兄妹俩伸出手,“你们俩带我去你们住的屋子瞧瞧!” 薛氏正要朝管事的媳妇子使眼色,永安长公主的目光就跟利箭一般地射来,“薛氏,你没事就带两个孩子下去吧,我跟前,你不用跟着了。” 她出去的时候,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跟自己说,还是在跟两个孩子说,“九年前,我最后一次来靖远侯府,姑母那时候还很健硕,我和靖远侯就在这个银杏树下下棋,我们下了赌注,谁要是输了,就得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很古怪,眼里也流露出凄凉的神色,怔怔地凝望了许久,就在沐婉宁心里无限好奇,那时候表姑心里的愿望是什么?想要父亲答应她什么条件的时候,就听到表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往事不可追,又似乎在感叹如今物是人非,总之什么都没有再说,牵了沐庭云的手去了沐婉宁的屋子。 她着重问了沐婉宁在华山书院的事情,“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身体可好?大舅和大舅妈如何了?表兄还有欺负你没?” “外祖父和外祖母身子可好了,我和哥哥回来的前两天,他们还约好了要去爬北稷山,说是条件允许要在山上找地方住一晚上再回来。大舅和大舅母就那样,我很好奇,他们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生出小宝宝来……” 沐婉宁很是苦恼,皱着眉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哥哥看着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似乎很想说,他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妹妹,心大得装得下天,口无遮拦得让听得人都想死。 “噗嗤!”永安长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摸着婉宁的头,“你喜欢小弟弟小妹妹?” “嗯!”沐婉宁抬头望着永安长公主,一脸孺慕之情,“哥哥说我们要是有个娘亲,娘亲就会给我们生小弟弟小妹妹了,表姑,修道有什么好的,有生孩子好玩吗?” “咳咳!”沐庭云有些不忍看表姑被妹妹吓得一愣一愣的,他连咳数声,可依然阻止不了妹妹语不惊人死不休,“表姑,哥哥说爹爹一个人太可怜了,他在京城天天看到别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受不了,才会让皇上伯伯把他发配到边关的,表姑,你小时候不是和爹爹很好吗?你能不能帮爹爹寻摸一个性情温婉,合眼得体的闺秀做妻子?” 永安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吓得,听了这话如遭雷击,脸色一片苍白,她跌跌撞撞地从靖远侯府出来的时候,两腿都是软的,使不上力,几乎是身边的宫人们托着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