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诉苦:“确有此事。只是大人不知,老夫这也是无奈之举……”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起林家和那徽商陈家争斗的不易起来。
照林伯雍的话来说,要是没这笔年年上贡的“节礼”,林家早就被踢出扬州盐商界了。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被当做肥羊年年这样宰?
裴宣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倾身低问,语气十分沉稳谦和:“那陆阁老那里,你们送过银子吗?”
林伯雍手一顿,像是细细思索着,斟酌着道:“应该是有吧……不过大人也知道,那些当阁老的,个个手里良田千顷,我送个万把两银子,也不被人家放在眼里……”又有些紧张地道:“大人,我听说陆阁老贪墨被抄家了……那可与我没关联啊……”
“这是自然。”裴宣抬眼看他:“几百万两银子,想无声无息送到京都,即便是对于林家主来说,恐怕也是一桩难事。”
“对对对……”林伯雍下意识地附和着,旋即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裴宣笑了笑:“天色也不早了,本官就告辞了。”
在他快走出长堤烟雨前,林伯雍才如梦初醒般地迎上来,脸上已经没了不该有的神色,笑眯眯地道:“大人不若留下来,我这府里养了许多美姬……”
“不必了。”裴宣顿了顿,唇角浮染一抹笑意,“家中美妾惯爱使小性儿,没得多添烦忧。”
林伯雍愣住,端看那人闲庭漫步地负手离去,富态的脸上忽地显出与其极不相符的阴鸷神情。
他招了招手,暗处便有人猫着步过来,听他吩咐道:“去给京都去一封信。”
“是。”
“……也不知这裴宣是敌是友。”低低的声音消散在石园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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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徐程忽地出现,拱手行礼后,迫不及待地问:“如何?那林伯雍……”
裴宣微微蹙眉,示意他小声些,走出那长堤烟雨老远,才低声道:“他确实有问题。”
不过,正如他方才说的那样。这么一大笔银子,竟能无声无息运到京城,且没有动用任何京城周边的大票号,委实是诡异极了。
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皇城根下用一大笔银子陷害一个阁臣……怎么想,都不是普通的官员能办到的。
徐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遭,推断得到证实并没让他感到丝毫的喜悦——锦衣卫是天子近臣不错,可也有不能轻易查轻易碰的人,而今朝堂上正是风起云涌波谲云诡的时候,他们当真要为了一个倒台得彻底的陆家去得罪……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夏山后忽地一阵骚乱,有人在大声疾呼:“谁会水性?有女眷落水了……”
徐程便眼瞧着方才还对朝政大事都不以为意的大人忽地变了脸色,疾步走出羊肠道,朝着那处头也不回地去了。
……罢了。
大人执意要做的事,谁能拦得了?
想起四处搜寻陆二小姐下落的那七日里大人失态的情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也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