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翊惊讶,不是因为段尘放下身段下跪,而是他发现段尘终于开始有了顾虑和牵挂,真正学会了设身处地为他人考虑,那份衡量是非的标准终于不再是窥星阁的利益。
诸葛翊想,也许这是萧潆带给段尘的另一种成长。
毕竟,无牵无挂的人最可怕,也最可怜。
记得两年前弦歌入宫那个雨夜,诸葛翊烂醉如泥仰在星陨园,一向喜洁的他却任由泥泞沾染上袖口衣角。
段尘撑着伞走到诸葛翊身旁,皱着眉踹了踹他。
诸葛翊缓缓移开遮着眼的手腕,绝望似这突发的暴雨般砸向他的神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窒息感紧缠着他胸口和脖颈,勒得他难以呼吸。
“起来。”段尘深深吸了口气。
“......”诸葛翊红着眼看向他,一眨不眨。
“你这样像什么话!”段尘扔开伞,一把拽起诸葛翊,“弦歌是暗卫,她有她的使命,这一切都是为了窥星阁,你是护法你理应明白这些!”
诸葛翊低头笑了几声,冷然推开段尘,踉跄着向外走去。
“你和阿姐一样,心里只有这个窥星阁,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
但现在,段尘懂了。
看戏的人看得再痴再迷,不过是体会了七分皮三分里,心都随着眼光被那角儿和景引了去,说是感同身受都牵强,唯有真正成了那台上人,才知这苦到底入骨几分。
乐笙心里忖度片刻,看向段尘。
“阁主认真的?”乐笙打量着萧潆,眼神颇有深意,“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轻易下跪,看来萧姑娘面子不小。”
诸葛翊闻言却笑出了声:“男儿膝下若有黄金,成日里跪天跪君跪太后,就算千金也早散尽了。”
乐笙被怼,脸色登时不大好看,微微昂头:“天地是众生之母,太后与圣上是万民之主,自然该跪。”
诸葛翊摇头笑了笑,不再争辩。
乐笙不理解段尘,是因为在她的意识里,跪为跪权。而在诸葛翊眼中,跪则是跪情。
萧潆甘愿石桥罚跪,是心怀云畅知遇厚待的恩情。段尘替受,是心疼与尊重心爱之人的感情。
而这些感情,都和皇家威严没有关系。
诸葛翊和乐笙自小所处的环境千差万别,注定了这理他和乐笙就说不通。
半个时辰后
“真是奇景呐”杜嘉霓眸光潋滟,望着桥上直挺的背影,“织萝,你说这段尘到底在想什么呢,本宫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左右不过个年轻气盛的少年,见了个喜欢的姑娘就不管不顾了。”
杜嘉霓轻笑一声,摇摇头。
“不管不顾?依本宫看,这不过八成,还有两成叫做另有所图。”
织萝看向杜嘉霓,蹙眉:“殿下的意思是,段尘并非喜欢萧潆?”
杜嘉霓闻言一挑眉,唇边一抹戏谑的笑:“都做到这份上了,可能不喜欢吗。”
沉吟半晌,杜嘉霓转过身。
“莽撞、性急、张扬,这些都是段尘不该流露的,纵然有情不自禁的因素在,本宫相信,更多的则是计划好的。”
杜嘉霓缓缓往自己宫室的方向走去,声色冷然。
“段尘虽惹人讨厌,有些方面却与本宫相似得紧,像是有血缘似的。”
“公主此话怎讲?”
杜嘉霓顿了顿,颇有意味地看了眼织萝。
“你会利用自己爱的人吗?”
“什么?”
杜嘉霓不再说话,微眯的双眸似是酝酿着一场风雪。
落霞堂
桌案上酒壶歪斜着,一男子趴在案上,身上满是酒气,垂下桌案的手还拎着一只酒盏。
若不是瞅见那身褚黄绣着祥云的衣袍,旁人一定会以为这是哪个喝醉酒的闲散少爷。
“皇上,您不能再喝了,不如让臣妾服侍您歇息吧。”嘉昭容欲扶起杜宸。
“来人,给朕满上......”
杜宸不耐烦地拨开嘉昭容的手,又饮下一盏酒,拎起酒壶在耳旁晃了晃。
“都聋了吗!”
“皇上。”嘉昭容面有为难,“您真不能再喝了,醉酒伤身,若此事传到太后娘娘耳朵里,臣妾失责,没有及时劝导皇上,定难逃责罚,连皇上您也得受太后娘娘训责不是?”
“呵,太后......你们一个个眼里只有太后!”杜宸忽然起身,一把掐住嘉昭容的脖颈,收紧了手,眸子通红,竟迸出了杀意,“你们眼里,哪有半点朕!一个个背地里都是算计,没有一丝真心!”
嘉昭容被这眼神盯着头皮发麻,仰着头拼命呼吸,脸憋的发红,真真切切生出一种恐惧。
杜宸声线冷如寒铁,她何时见过杜宸这个样子。
文福匆匆进屋,见这景象先是一愣,旋即躬身敛了惊讶。
“皇上,淑妃娘娘殿外求见。”
杜宸闻言一怔,手上力道一松。
嘉昭容赶忙后退一步,虽拿帕子掩嘴强忍着,低头却仍是一阵咳嗽,不停抚着胸口想喘匀了气息。
“让她回去。”杜宸背过身,目色略沉,“朕不想见她。”
文福应了一声,刚要出去回话,就看见素瓷不知何时冲进了屋内,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
“皇上,奴才斗胆,请皇上原谅咱家娘娘吧。”
“滚。”
杜宸捏了捏眉心,侧着身指向门口,硬是从牙间挤出了一个字。
素瓷伏着身子没有丝毫退下的意思,语气却多了几分哀求:“娘娘此刻正在屋外脱簪请罪,若皇上执意不见娘娘,娘娘便长跪不起......”
“放肆!”
杜宸只觉心头无名火起,抬手便将案上壶盏掀翻。酒盏摔到地上溅成几瓣残瓷,正落在素瓷脚边。
众人纷纷跪地,深埋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下。
听着屋内动静,弦歌眉头微蹙。
紧攥的拳忽而无力地松开,杜宸面色沉肃,不发一语,突然大步走向屋外,文福等人连忙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