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过了好半天,康乾才从疼痛里找回声音,同时,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也随之而来。
康乾:……
敢问,一个拥有三子一女的老父亲,是怎么把自己弄到这副叫花样的?
子女不孝是其一,过分心软是其二,外加运道走背字,愣是把个本该富足过晚年的老鳏夫给生生折腾成了这副邋遢熊样。
康钱,这具身体本来的姓名,兜着满身凄凉悲苦的心,在秋风乍起的夜里,发着高热,饿着肠胃,叫儿女未果的情况下,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了去老妻坟前的路上。
再回神时,灵魂已经变成了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
未婚,并且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小年轻康乾,骤然在记忆里拥有了三子一女,然后就着夜雨积洼处,看清了自己现在的长相。
那下垂的眼角透着迷茫的失望,悲苦的皱纹里镶嵌着道道愁恨,耷拉的面皮下布满举步维艰,而穷困潦倒的光则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骇的康乾甚至都没敢把手往眼前晃,头歪眼斜的又一头栽倒在碎石砖堆里。
太磕碜了,太凄惨了,太荒谬了,太特么的……
特么的这叫什么事儿?
要不是舍不得身旁刚到手的清末古龙窑,康乾恨不得一头碰死在碎砖石堆里。
这副身体的大好年华早已过去,他接手的是具残躯败壳,不仅伤痕累累,更平白丢失了好几十年寿命。
直接喜当爹笑当爷了。
康乾狠狠抽了口气,觉得自己被老天爷给玩弄了,但他没有可反悔的机会,既然来了,就该当好好的活下去。
况且,贼老天虽然坑了些,但在外物上非常大方的补偿了他,古龙窑哎!还是清末的老龙口,倘若再从里面清理出一二带着那个时代印记的明清残片,他简直要赚翻了。
这么一想,用几十年青春换一口古龙窑也挺值,康乾想着想着,干瘪的嘴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笑声,听着跟拉木锯似的干涩。
又渗又厉,还带着绝处逢生的嘶哑嚎叫。
近听知道他是高兴的,远闻只叫人以为他在为命挣扎,不甘困死,狼狈求生。
把可怜可悲可叹尽数演了个遍。
这就是追着脚步来寻人的康招弟所看见的老父亲凄凉无助,求告无门的一幕。
瞬间就把她给整红了眼眶,“爹啊~你这……你咋弄成这样了啊?”
也就半年没往娘家去,再听见娘家消息的时候,就是老父亲被三个兄弟给撵出门的噩耗。
康招弟实在不明白,三个儿子,怎么就没有一家能容得下孤身一人的老父亲,就那么狠心的将老父亲一个人给关在门外头,任由他拍门喊叫也不开。
“爹,爹,爹啊,你听见我的话么?爹啊……”康招弟六神无主,和后脚赶来的丈夫一起把人扶起来,她的小儿子和大闺女紧跟其后,一家人显然都出动了来找人。
康乾意识还算清醒,就着搀扶力站直了身体,但只能一只脚垫着地,一半多身体压向被人扶着的一面,嘴里尽量将嘟囔提到最大声,“没事,就路滑摔了一跤,招弟啊?你咋知道往这边来寻我?”
康招弟哭的眼睛红肿,头发凌乱似草,整个人瘦黄瘦黄的,连她身边的两个孩子也瘦小瘦小的,至于她的丈夫,康乾借着不大的眼睛缝,眯眼瞅了一下,非常老实的农民装扮,木讷讷的一声不吭,见他眯眼看过来,也只闷声喊了个爹字,余话一个字没有。
康招弟这男人,看着就不机灵,有种钝钝的笨。
“我问了二弟,二弟说见你最后上了山,猜你可能往妈的坟头上去了。”康招弟抹着眼睛往山下路林边上瞧,那里站着一道人影,不见动,也不见离,远远的站在那里,一声没有。
康乾现在眼神不好,歪头一眼没看清,也就失去了探究的心思,他现在比较担心自己身后的龙窑归属,以及这条寿命有损的身体。
“招弟啊,爹问你个事,这龙窑……”他手指着身后蔓草堆里的长长砖墙道,“有主没?”
康招弟顺着康乾手指的地方看去,满脸茫然,“啥龙窑?爹你说啥呢?这不是老砖厂留下的破砖窑么?好多年了,早没人管了。”
康乾:……砖厂?破窑?
暴殄天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