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宝颐并没有如约去找裴振衣。
因为她忙着应付别的男孩……的娘。
捏着新鲜出炉的贵妃手谕,宝颐钻入了皇家派来的七香马车。
帝都流言四起,传闻唐家那天仙般的五姑娘被宣入了宫中小住,入宫那日,由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亲自前去宫门口迎接,其中深意昭然若揭——贵妃约莫是相中宝颐做她的儿媳了。
以侯爵女之身嫁入皇家,这份殊荣令人咋舌。
今上膝下四位成年的皇子,大皇子母亲乃是异族送来和亲的女子,故无缘皇位,三皇子乃贵妃所出,但实在鲁钝,不堪大用,四皇子早夭,五皇子母族早年获罪,亦不得皇帝看重,全凭着自己左右逢源的功夫,才在朝中有了些自己的根基。
但这点可怜的根基,实难以与中宫嫡出的二皇子抗衡。
靖川侯府以军功起家,算勋爵门第,宝颐大伯与祖父生前都手握重兵,与皇后的母家叔叔有过同袍之谊,私交非比寻常,坊间甚至有传闻曰:当年五皇子母家获罪,背后就有宝颐大伯暗下的黑手。
涉及皇储之争,都是一团烂账,宝颐只知道自家是二皇子党,和五皇子有仇,和三皇子一脉没什么交集。
这次召她进宫的,正是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三皇子的生母。
贵妃娘娘早年还有一番雄心,打算扶持儿子捞个太子之位坐一坐,可后来随着三皇子逐渐长大,贵妃绝望地发现,自己聪明一世,无奈生出个笨呆瓜,于是只能捏着鼻子,含恨退出皇储之争。
但不论三皇子资质怎样废物,人家也是含着金汤勺的天潢贵胄,能嫁给他,不保夫贵妻荣,起码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在这个上层女性婚嫁艰难的时代,能找见这样的夫婿,算得不错的婚事。
外人歆羨有加,然而宝颐自己对木讷寡言的三皇子全无好感,这个男孩子羞涩得很,同她对话时唯唯诺诺,让宝颐觉得十分无趣。
更加令人失望的是,三皇子的容貌着实过于平平无奇,已经到了扔到人堆里就能瞬间消失的程度……哪个姑娘在十五岁时乐意嫁给这样的人呢?
礼貌性地在贵妃面前装了好几日,进宫后第十天,宝颐实在懒得再敷衍下去,故意挑着贵妃在近旁的时候,义正严辞命令三皇子今后不准纳一个侧妃,必须只守着她一人过。
并逼他指天发誓,今后的所有俸禄都要交到她手里,一文钱不准自留。
“你连这些都做不到,还说什么爱重我?”
宝颐振振有词,三皇子满头大汗。
暗中偷听的贵妃娘娘蹙紧了眉头。
当日午后,宝颐便收到了贵妃打发她走的口信,以及她赐下的一堆珠玉布帛。
宝颐翻了翻她送来的谢客礼,发现都是些寻常之物,这才放下了心,怡然自在坐上了回府的轿辇。
她天性乐观,只当是进宫玩耍了一圈,殊不知,家中的张氏和她爹唐檗已经快急疯了。
他们一点也不愿宝颐嫁给三皇子。
知子莫如母,凭宝颐这没心肝的性子,哪儿是能嫁进皇家的材料?真进了王府的大宅门里,怕不是连骨头都要被拆了炖汤去。
宝颐全须全尾地回了家,方一进门,张氏便抱着她泣不成声,唐檗苦口婆心教导宝颐,今后莫要再同男子们眉来眼去……
闹到最后,连宝颐自己都怀疑起了自己,或许她真的对三皇子抛过媚眼,只是她忘了。
可不管怎样,她这场遭遇已闹得满城风雨,坊间不乏匪夷所思的传闻,说她是狐狸大仙下凡渡劫,收齐七七四十九个男孩的芳心才得功德圆满。
宝颐对此大感屈辱:才七七四十九颗芳心?这是看不起谁呢,起码凑个九九八十一吧!
*
为避风头,唐檗与张氏令宝颐近日好生待在家中,莫要再生事端。
这下没法再出门招摇了,宝颐只得在府上兴风作浪。
在家中的第一日,她命人砍了院门口的桃花树,理由是这树长得太难看,刺痛她美丽的眼睛。
第二日,田婉来奚落她没攀上高枝儿,她正巧闲得无聊,把贱嗖嗖的田婉冷嘲热讽一回,再把姜湛送她的宫灯扔给了田婉,并摔上一句:你求之不得的东西老娘弃若敝履,这才是做贵女的格局。
把田婉气得肺疼,哭着回了府。
第三日,她想捉蝴蝶,追逐间不小心祸害了张氏的魏紫牡丹。
第四日,宝颐被愤怒的张氏关在屋里教育。
第五日,她想起了被她晾在族学的裴振衣。
正是剪红裁绿的春日,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梁下燕子拖着长尾,唧唧啾啾绕着池边春柳乱飞。
万物生发的时节,人的心思也有懵懂的浮动,当她望着梁下依偎成一团的一双燕子时,脑中头一个跳出的竟是裴振衣着一身发旧的玄色衣衫,沉静地立在迎春花丛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