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野蛟,与长蛇何异,如何敌得过龙子凤女?倘若千秋公主出面,降服他只在反掌之间矣。”
一干听众闻之如痴如醉,恨不能投去娘娘座下,随她念经打坐,得道成仙,那时节超脱轮回,遨游四海,岂不快哉?
好半晌,道士缓缓回神,悠然神往:“不知贫道几时才得仙根,问大道,享长生哩。”
庙祝拈须相视,低头沉思,再度打量,又皱眉,叹气,摇首。
道士唬了一跳,惶惶然问道:“老先生,小道可有何处不妥,作何这般看待,又摇头叹气耶?”
“不成。”庙祝直言,“你今世成不了仙。”
道士心道:我待他礼数周到,他却咒我成不了仙。
因此便有些不悦。
庙祝道:“你且莫恼,小老儿难不成作弄你耍子?你功德不够,实难成仙。”
道士心头一惊,再是一跳:功德不够却是何意?
忽然间心念闪过,未及深想,便已推金山,倒玉柱,行了个扎扎实实的大礼,“老神仙,弟子有礼了。”
庙祝面色微变,一面搀扶他,一面道:“我不是神仙。”
道士不信:“你不是神仙,如何知晓我功德不够。”
“自是看出来的。”
道士笑道:“若非神仙,如何看得出来?”
庙祝编了个话儿:“早年间有福遇仙家讲道,故而通晓些望气之术。”
他有心指点:“凡有仙缘者,头顶金黄二气,或为鸾凤,或为龟鹤,并生仙芝异宝,瑶草琪花,你虽有功德,其气浅薄,难聚形状,因此不得仙缘。”
道士闻言,心肝好似打黄连里熬出来,苦得往下滴汁子:“我也修桥补路,消灾祈福,那饥肠辘辘的,将口中食施予他,那风中瑟瑟的,将身上衣舍予他,既不曾为非,也不曾作歹,为何就功德浅薄,成不得仙?”
身后两个道童也为师父说些好话:“是哩,咱观里香火虽旺,师父却常年家粗茶淡饭,麻衣布袍,俭省银钱接贫济困——莫看现下妆扮得华彩,毕竟要拜神仙么,俊些讨喜,万一娘娘看师父顺眼,赐金丹,传大道,我等亦可鸡犬升天矣。”
道士被徒弟揭了老底,霎时间脸上开了染料铺——赤橙黄绿蓝靛紫,异彩纷呈。
他扬了拂尘,作势要打。
童儿并不很怕,嘻嘻笑道:“师父作甚打我,徒儿所言句句属实。”
又道:“老先生,我师父素来行善积德,寒冬腊月亦不忘日日施粥,倘若他也无功德,世间何人可成仙?”
庙祝道:“这般说就是蠢话了,为仙神者,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何等逍遥?何等尊贵?如若施两碗粥便能成仙,天下有几人不能成仙?”
听众纷纷相问:“既如此,那功德该如何累积?”
然不问不知,一问之下,众人心都灰了。
“常行善,勿作恶,如此千百世,功德加身,或得仙缘,或投仙胎,此时天降考验,天雷地火,百千劫难,熬得过成仙,熬不过成灰。”
“仙亦分品,上者如千秋岭那位公主娘娘,掌一方水土,千秋岭方圆八百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归她管。
下者如小庙中的土地公土地婆,只负责一乡人畜,涝了旱了管不着,妖孽作祟也管不了。”
道士丧气道:“千百世才有望获得仙缘,还要历经种种劫难,看来小道无此福分。”
一时间长吁短叹,难掩颓丧。
长史宽慰道:“仙长莫气馁,只要多行善功,哪怕此世难登仙途,来世必然霞举飞升。”
童子也软语相劝:“师父啊,徒儿还指望你拉拔哩,不拘哪一世,师父到天上做了神仙,万望惦记着徒儿,一并带去天宫,端茶倒水,洒扫庭院,即便清洗恭桶——想必天上的恭桶也比地上香些。”
众人闻之大笑:“好个促狭童儿。”
道士笑骂:“莫喊我师父,你们才是我师父。”
庙祝忍俊不禁:“你收得两个童儿,好乖好机灵。”
道士又爱又嫌的:“什么好乖好机灵,都是前世里的孽债。”
庙祝道:“那你将童儿舍予我,我替你偿债罢。”
道士自是不肯。
二童子得意非凡。
一个说:“师父舍不得我们哩。”
另一个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师父他惯爱口是心非。”
在场者闻言,皆喷笑不止。
先前那个老婆婆端着糕饼果子自庙后转出,招呼道:“娃娃,莫臊你们师父了,快来吃果子。”
原来老婆婆方才不见,是去准备吃食待客了。
童儿也不见外,高高兴兴上前拿果子吃。
老婆婆备的果子也稀奇:樱桃甘美,灿如金珠,脆枣烂熟,艳似玛瑙,更不必说那玉做的板栗,雪砌的酥梨……
长史诧异:“樱桃六月软,脆枣八月熟,时令各不相同,为何出现在一个盘儿里?”
老婆婆笑眯眯道:“山里与外头不同,果子不依时节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