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尼尔抬起头,透过开向天际的玻璃花窗看到图书馆圆顶上几只白鸽影子。
它被鸽子弄坏了。
所有钟表都停在无梦的时刻。
尼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表,滴答转动的时针和分针,像是在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缚住了,猛烈的颤动着,左右挣扎着,却无法移动半分。
“书塔于晚上九点准时落锁,请确保身上至少有两块怀表。”
事情脉络骤然清晰。
因为图书馆里必然会坏掉一个表,所以菲利普校长才在信件上这样说。
后来有人在这里放置了一座石英钟。
学生只需要携带一块表就好了,直到六七十年前,这座钟被鸽子弄坏。
但是……为什么两张须知都被弃用了?
尼尔穿过空旷中殿,一只手撑在金属闸机上,身姿利落的翻越了门禁栏杆,来到形制古老的木门前,伸手推去。
“哐当——”锁头碰撞的声音。
图书馆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了,这种合情合情合理的事情,在今晚格外荒唐可笑。
尼尔笑了。
他站在大门前,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要么寄希望于图书馆内的这些古怪,与建筑的教堂形象有关。他现在跑去圣台坐下就诸邪避退,可以安稳等到天亮。
要么去安全通道,那里的门按照消防要求是可以从图书馆内打开的。
尼尔转身看向幽深的回廊。
唯一问题是他需要路过地下书库。
至于选择?
这根本不需要犹豫。
第一纯属神志不清的妄想,他得多么自作聪明才会跑去神坛,在那里坐以待毙。
如果圣坛有用,恐怕两份须知都会在第一条写:如果馆内发生意外事件,无论是什么,都请速去圣坛等待。
现在他唯一知道的意外相关,就是去寻找阿蒂奇先生……
希望今晚不用看见阿蒂奇先生存在。
尼尔调整呼吸,向回廊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无人的中殿内回荡,却有一种诡异的安全感,伴随着他穿过回廊里雕刻着不同古代神祗的石柱。
从早期的半人半兽到近代的纯粹人身
各个都精美绝伦,恍若活物。
尼尔踩过它们的影子,就像踩过先民从古至今的渴望和恐惧,黑暗将这些影子拉扯得狰狞可怖。
地下书库的那道铁门半掩着。
“喀嚓——”
有什么东西在咀嚼骨肉。
尼尔听见自己急促心跳声的同时,也闻到了血腥味,几乎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它来了。
两脚走路跟四肢爬行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是不同的,它的声音很轻,偶尔有一种黏连感,似乎在踩在什么血肉模糊的软物上。
尼尔颈后生出凉意,衬衫的衣领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双手攥紧了拳头,指节用力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用刺痛维持着头脑的清醒。
此时,似乎有什么粘稠的液体缓缓流到了他的脚下。
“喀嚓——”铁门被撞开了。
尼尔拔腿就走,双眼酸涩发涨,却直视着前方。
人类的智识都是基于经验的判断,一旦遇到过往经验没有的事情,就会慌张失措。
好在他知道一件事。
“当你决定离开图书馆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
尼尔走在狭窄的楼道里,他能无比清楚的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正跟在他的身后,距离越来越近。
那种腥臭味几乎是贴在脑后。
靠右走。
永远不要回头。
一只昏黄而温暖的灯泡照在前方,那是消防应急灯的光,随脚步响起,正照亮一扇安全门。
尼尔抬手搭在安全门的门把上,而一只手也搭在了他的肩上。
指甲带着血和肉屑。
血从肩头滴落,晕染了前胸的衬衫
肉屑从衬衫滚落到鞋上。
太晚了。
尼尔喉咙一阵作呕,按在安全门把的手也颤抖了起来。他能感受到内脏的燥热和肢体的冰冷,就像从烧死者的口中取冰。
他想弯下腰,扶着门把手呕吐。
他的脑子在疯狂大喊,它作为□□凡胎不该承认这么多想法,它已经超过极限,它该束手就擒了。
那只手也在慢慢向上摸着他颈子。
“汪!”
一声突兀的狗叫,打破了所有罪恶的寂静时间,那只手突然停顿一下。
尼尔马上推开门,向外跑了出去。
层层的月光穿透过云端。
一级一级磨损的石阶仿佛是玻璃与铁的混合物,桉树的叶子散发着药物气味,红色的蓓蕾在低矮的灌木丛中摇曳。
风吹散了恐惧,隐匿在夜色里。
一盏一盏的路灯排列在道路两边,引领着回家的方向,让夜归人不会迷失在另一场梦中。
尼尔跌跌撞撞走向宿舍。
柯林斯公寓楼的灯从来不会在半夜两点之前熄灭,精力旺盛的男青年们不是坐在活动室内斑驳陈旧的地板上观看比赛,就是寝室用收听着电台,被一种新兴音乐征服着。
深红色的木质墙板,皮质的扶手椅,几乎整栋楼都在随着鼓点蹦起。
一件粗花呢西装被抛下窗户。
今晚老生们都有些受不住,高声埋怨着鼓噪的新生,但就连楼层长也没有阻止,谁都知道第一晚摆脱严谨家教的快乐。
保罗就在客厅整理斜纹领带,格纹装饰的深色地毯上已经摆了许多滚边针织羊绒毛衣,都是过时的东西,要扔的。
突然,寝室门被推开。
保罗抬头看向门口,吓了一大跳,惊呼出声:“天啊,克乃西特,你在哪里搞成这幅样子?”
尼尔走进寝室,终于压抑不住身体内那股恶心感,扶着门框中不断呕吐。
“克乃西特!”保罗连忙跑过来,手足无措的问道:“你怎么了?要去学生健康中心吗?”
“去找楼层长。”尼尔说完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