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生去买炒面,潘文秋说你帮我带个年糕团吧,早上忙,你也吃实在些。将生就往西边走,走到那串椰树牌椰汁风格的招牌下面,自觉地排在几个外卖员后面。
人在贺蔷店前站定,才发现她这个大门匾下还有个古色古香的小招牌,“蔷味”,Logo似乎是一朵蔷薇。贺蔷店里有个皱眉的阿姨在忙,她本人则不在,难怪外卖员都低头刷手机不看柜台。
将生前几天一念想过,“要是苏帮菜老板娘和贺蔷同时对我有意思那可怎么办?”结果贺蔷那一眼闪烁后,世界还是照常运转,老板娘也没对她表现出额外的意思,倒是在信息里打价——你们家的砂塘鳢再便宜点嘛,虽然药喂得少,可六十块一斤也太贵了。
价格最终定在了五十八,但是老板娘每月多订六十条。将生转念,“生意就是生意,你想那些乌七八糟的干什么?”
贺蔷也不是什么女老大霸道总裁,还不是天天在店里揉年糕?这几天几乎每个中午都能见到那个体面男人。贺蔷买鱼也勤快,将生怀疑鱼就是给那个男人吃的。
年糕团的队伍排到将生时,她说不要肉松,多放点黑洋酥。潘文秋不吃荤,味觉似乎要靠糖弥补。皱眉的阿姨说行,还是往里面加了把肉松,她记性好,说“哦,不要肉松。”再将肉松用调羹刮掉,还剩下点点黄色的碎渣混着黑洋酥和白糖,再塞了根对折的绷绷硬的油条进来,这下轮到将生皱眉。
油条刚出锅时才外酥里松,谁要吃凉透了的死得僵硬的?一口咬牙去,牙被年糕弹了,再被油条塞舌头膈住?这和柔软的年糕简直是口感互克。
对吃向来挑剔的将生说,“阿姨,麻烦把油条也去掉吧。”她说。
“这……”阿姨想说油条塞进去了就是你的,要付钱的。
“我还是按原价付。”将生知道她想什么。
阿姨愣了下,准备照做时身后传来贺蔷的声音,“让我来。”原来她在后面忙,围裙正套在件白衬衫上,今天的贺蔷格外清爽。
贺蔷微微一笑,说新鲜的油条还没送来,这个炸得太早,的确不好吃。她一笑,不单陈将生,连陈将生后面的外卖小哥都原谅了。贺蔷又问,你急不急?
“不急,我还要去买炒面。”将生和贺蔷说话时眼睛不自觉往另一个方向瞥,对视起来怪尴尬的。
“那等十分钟,等热油条送来我在帮你包好送过去。”贺蔷说话轻柔,和高中时差距很大,总给陈将生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但她脸上依旧稳稳的,说那我过会儿来取。
这时贺蔷身后传来个男人的声音,“我去取。”又是那个体面男,贺蔷眉头轻微倒提,像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他,语气还是柔和的,又多一分嗔怪,“你又不熟悉路。”
陈将生的小剧场从这一刻开始关闭。因为并没有什么来自贺蔷的与众不同,她眼神闪烁,是因为她可能近视。她语气轻柔,因为她对所有顾客都轻柔。她来买鱼,可能为了给那个打领带穿衬衫肚子还不凸的体面男换菜谱。
坐在店门口看着鱼箱发呆时,陈将生就爱把自己想成一条条鱼,前天她是鳜鱼,昨天是草鱼,今天是昂刺鱼。这是寻常水乡里到处可见的一种小鱼,在本地的吃法里还要靠煸出五花肉的香味和它一起炖烧。
要是自己是昂刺,那五花肉是谁?
潘文秋这时喊女儿三声,将生身子微微一抖,看到了面前的舒窈。舒窈还是一头短发,长又黑的眉毛修理得低调清秀,大眼睛被一副眼镜罩住,但没有近视眼的偶尔失神,相反,她眸光清澈见底,看着将生笑,“陈将生?”
将生从愣神到掩盖尴尬不过眨眼间,她站起来,也笑着和舒窈打招呼,说你不是出国留学读化学博士了吗?几时回来的?
舒窈和她从小学四年级到高中二年级都同班,之后两个人走上不同的道路,联系也越来越少。前年还互相发信息问候春节,最近一两年你不发问候我也不发,联系就断了。
“阿姨好,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陈将生的同学舒窈。”舒窈向潘文秋自我介绍,潘文秋说当然记得,你和将生当年老坐同桌的。她成绩不好,你是第一名,我还拜托你教教将生怎么学好化学。
将生最怕老同学相会的场合,眼看又要掉入那个比学历比工作比婚姻的境地,好在舒窈话接得巧,说将生有个性,她想学的就没学不好的。
两个人约了晚上七点吃晚饭,走之前,舒窈忽然像想到什么,说我看到一个人,好像以前我们那一届的贺蔷,就在西边那家豆腐年糕店,是她不?
看到将生的脸似乎红了,舒窈说还真是她?
“她也记不得我们那时候在一届。”将生这话让舒窈眼色动了下,随后浮上神秘的笑。
陈将生瞒得过全世界,瞒不过当年的舒窈。舒窈成绩好,她的学习则一般般。但两人是从小学到高中的过硬交情,一个不嫌弃对方学渣,一个不觉得自己高攀。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起长大,舒窈在刚升高二时发现陈将生变了。
课间休息时,陈将生喜欢走出教室靠在栏杆上,看似心不在焉,其实总爱往隔壁班那群疯疯闹闹的女同学堆里瞄,人堆的中心无一例外都是贺蔷。
舒窈说你也去和她们闹一闹嘛。将生脸红了,说我们又不认识。
脸一回红就罢了,两回三回都这样克制不住,舒窈像明白了少女最隐秘的心事。高考前,陈将生已经辍学了,舒窈去找她,讲隔壁班贺蔷也已离校,听说……算了,听说的不能当回事。
那时候的将生傻傻地像丢了魂,但对贺蔷还是上心的。她说我也听说了,她怀孕被她父母打出家门。她也不参加高考了,她男朋友呢?舒窈说早就保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