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凝宫便是原来的水凝宫,修葺一新后,除了屋内陈设有所变化,大抵与之前并无二致。
姜家姐弟二人在一处池塘边上,驻足而立。
一品宫女甄柔,则远远坐在一架秋千上,晃荡着双腿,粉嫩的腮帮一鼓一鼓地嚼着什么。
而那双乌熘熘的大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姜家三郎。
此时,心情复杂的姜婉儿眯着狭长的凤眼,正望向不远处的长乐宫方向。
这些日子,她不仅要费心费力地处理朝廷政务,批改奏章,还得不眠不休地照顾圣人。
可谓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太医署的廖神医,几次劝有孕在身的姜婕妤保重凤体。
再这么下去,腹中麟儿都有危险。
可性子执拗的姜婉儿嘴上答应,每日依旧只睡不到两个时辰。
绝美的容颜,此时已经是眼眶浮肿,唇干似裂,面色一片蜡黄。
姜叔夜心疼地看着憔悴不已的阿姐,将攒下来的几十颗彼岸交珠塞到她手里。
无奈道:“阿姐,你真的要为了他李氏江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瞧瞧,你这身子都快垮了……这些交珠对女子益处颇多,你每日或沐浴或敷脸,都可以,还有,改日我再带些人面兽心果和灵米来,给你好好补补!”
这两样天材地宝,不仅对修行者助益颇多,凡人食之,亦可延年益寿,妙用无穷。
姜婉儿看着袋子里的奇物,呢喃道:“不知对他有没有用?”
小侯爷撇撇嘴,双手拢进袍袖:“没用,他缺的是续命的玩意儿!”
随即又问道:“怎么,偌大的朝堂,就没人帮你分担些吗?”
姜婉儿叹了一口气:“老谋深算的凤阁右相严九龄,如今成了甩手掌柜,本应他中书省分内的事,一股脑地推给了陛下,廉仲虽是擢升了尚书令,又加授太傅一职,奈何年近七旬,管着六部诸事都费劲,也是指望不上,新政实施起来阻力之大,超乎想象!”
如今的东夏朝廷,文武不睦,势同水火。
就比如北虞侵犯凉州一事,以严党为代表的衮衮诸公,并不同意出兵。
理由是朝廷连年征战,所耗之巨,已经快掏空了国库。
尤其是刚刚平定楚越叛乱后,被誉为天下粮仓鱼米之乡的南方二州,民生凋敝,土地荒芜。
而楚州更是十室九空,估计数十年内都无法恢复生机。
加之唐洛二州水患,导致的几十万饥民涌向神都。
含嘉仓几百万石储粮,几乎一夜皆空。
哪儿还有能力在支撑屠帅北征?
凉州虽大,不过荒蛮之地,丢就丢了。
只要派重兵扼守住通往蜀地的黑水城一线,晾他奔袭千里的北虞也无能力继续南侵。
届时,以重利瓦解天疆诸国,北虞腹背受敌,自然不敢在凉州长期经营。
但是屠帅姜或进宫面圣时,却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首先,凉州虽是大片戈壁沙漠,却不乏水草丰美之地。
更重要的,东夏朝廷的军马,皆出自凉州。
一旦失去此地,二十几万“影骑”面临的,便是无马可乘。
再则,朝廷每年与天疆诸国贸易的黄金之路,也会被彻底断绝。
最后,也是姜侯最为忧心的,便是黑水城四野毫无屏障可言。
且城池年久失修,防御全无。
作为辎重粮草补给的大本营蜀州,由于地势复杂,崎区难行,一应军资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才能运抵前线。
试问,形同孤城的黑水城,能挡住北虞的虎狼之师吗?
当日圣人李阙权衡利弊后,最终决定北征,一战定胜负。
将北虞铁骑彻底从凉州赶回燕幽二州的老家!
以严九龄为首的文臣,多次劝谏无果,便开始在下面耍起了小动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靠的,可不仅仅是将帅冲锋陷阵,士卒悍不畏死。
那是两国国力之间的较量!
屠帅北征,摆在面前的第一道难关,就是无粮可调……
严相不仅不准兵部动含嘉仓一粒粮食,还怂恿蜀地官员接连上表。
称其辖境内的粮食,都已调去给入蜀的楚州百姓,没有余粮再供给朝廷大军。
战场形势千瞬万变,姜或无奈之下,只带了十几日的口粮,便匆匆赶往黑水城。
最后,严党还不罢休,在鼓励垦荒的新政实施前,又是一番阴谋算计。
姜婉儿幕后执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迅速恢复国力。
而首要举措,便是安置好迁往蜀地的楚州百姓。
那可是百万不止的庞巨人口,一旦进入蜀州,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民变。
因此,朝廷实施行政的首要一条,便是开荒屯田,安抚民心。
可严党却与蜀中豪门暗通款曲,在政令尚未到达之前,授意其大肆低价购入荒山野地。
等到垦荒政令一出,负责督办此事的户部右侍郎,当即便傻了眼。
蜀地当初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地,一时间被瓜分殆尽。
看着一张张盖有官印的地契,除非高出原价几十甚至上百倍,才能收回这些荒地。
无功而返的侍郎大人,只能回京禀明实情。
姜婉儿谋划恢复国力的第一步,就这么无疾而终。
圣人李阙因此勃然大怒,下旨要严办蜀州那些钻朝廷空子的豪门财阀。
可人家有你东夏官印盖的地契,说破大天,皇帝也不能视《东夏律为儿戏。
诸如此类事件,不胜枚举。
姜叔夜听罢后,一跺脚,将青石砖塌的粉碎。
愤恨道:“他们这么做,还有一丝良心吗?”
姜婉儿吐出一口浊气,无奈道:“严党一派代表着全天下的氏族门阀,新政哪儿一条不是割他们的肉,东夏这艘三百年的大船,早有积羽沉舟之像,可惜他堂堂宰相,还在四出拔钉凿木,唯恐天下不乱……”
严九龄不同端木一族和蜀州枪仙,并非快意恩仇的姜叔夜举手杀之,便可天下太平。
那样只会加剧九州氏族门阀与朝廷的对立。
万千百姓是民心,他们,也一样是!
生一事不若灭一事,兴一利不若除一害。
阿姐耗费心神祛弊革新,推行新政,却是阻力重重,千难万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