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儿是真心满肚子的疑惑,从进门看到臧宓的第一眼便一直想要开口问她,话头在舌尖打了好几次转,一时没忍住,冲口就问出来。
她觉得既然嫁到刘家,这些迟早都是要知晓的。
臧宓一怔,手下动作一顿,心下一阵慌乱,却不知要如何答她。
她是府衙臧功曹的独女,竟被官府强配给村中家徒四壁的无赖为妻,这身份传出去,臧宓想象得到,会是怎样的满城风雨。
不论旁人以怎样的目光看待她,同情怜悯,抑或是讥嘲鄙夷,她和臧家,都会沦为旁人眼中的笑话。
她的身份,于她只是个耻辱的伤疤。因而她羞于启齿,却并没有撒谎欺骗的习惯,只张了张嘴,迟疑着不肯回答。
那头刘镇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骤然听到刘秀儿的话,眉头一紧,呵斥她道:“老子就不配得个好媳妇么?要你在这里多嘴多舌。没事把自家的嘴也缝上吧!”
刘秀儿见惹恼了他,冲他吐舌头做个鬼脸,嘟着嘴怼他道:“我问嫂子又没问你!下回你有事可别来求我。叫嫂子把你的嘴缝上才好呢!”
这最后一句虽是拿他的话顶撞他,刘秀儿说完又有些心虚,见床上刘镇的脚动了一下,以为他要起来揍人,兔子一般,嗖地一下就跑了。
听着外头脚步声远去,柴门上铁扣撞得嗒嗒作响,臧宓心中五味杂陈,停了手中的针线,茫然坐在桌边一刻,半晌回神,对刘镇道谢。
“多谢你为我解围。”
刘镇翻了个身,将叠得齐齐整整的被褥扯散,搭在腰上。鼻端有淡淡的馨香气,想必是臧宓身上的味道,温暖柔和。
“你得跟秀儿学学,她若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就反问她那些尴尬的问题,怼得她下不来台,往后也就不来找你问东问西。”
臧宓自幼得到的教诲是要做一个让人觉得舒适的人,需要忌讳的问题一概都要回避隐忍,这才是教养良好的礼仪和规矩。
可刘镇所说,却反其道而行之,若她当真那样做了,想想都觉得场面会尴尬得让人钻到地缝里去。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点头应好。
做夹袄不比做单衣,缝线锁边就好。因为絮了一层薄棉花,要均匀地摊平,每隔一寸纵横均匀地缝出网格来,将棉花固定在内胎上。这就要花费许多功夫,做起来也不如之前快了。
临近午时,手上的夹袄才缝了一半,自己在他家中白吃白住,又花了他的钱买布料,臧宓不好再坐着,起身去灶房做饭。
刘镇起先不知道她出去做啥,等嗅到空气中的烟火气,便往灶房瞧了一眼。
臧宓不知,如今年岁不大好,苛捐杂税又重,庄户人家中往往一日只吃两餐。有的人家早起并不做饭,出门干活到午后日头最盛时,方才回家歇息,顺带着吃白日那一餐。
也有的清早吃过饭,要等到天色黄昏才会吃第二餐。但不论什么时候吃,一日是绝不会奢侈到吃三餐的。
刘镇见她做了早饭,默认中午这一顿是不吃的,因此先前并未起身做饭。此时见臧宓生了火,便道:“你自去忙你的,我来烧就是。”
臧宓坐这一上午,腰有些酸,眼睛也需要休息,推辞道:“久坐不动也不好,不妨事。等吃好了,再做一个多时辰约莫就能好,那时天色也还早。等我换过衣裳,还来得及把你衣裳上破的地方缝几针。”
刘镇盘算着时间,想来虽不算充裕,但也还来得及,因此并未反对,只询问臧宓可喜欢吃烧黄鳝?他昨夜抓了几条,养在木桶里吐泥。
臧宓从不吃奇怪的肉,民间爱吃的蛙,蛇,螺蛳黄鳝这些,她一口都不吃。但却学过几样烹饪的方法,晓得怎样做出来口感才上佳。
“我不吃。但你若喜欢,我烧给你吃。”
臧宓搅动着锅中的米,想他体格那样健壮,必然无肉不欢。总不能因她不喜欢,便不许他吃。
听臧宓说不吃,刘镇原打算留到晚上等刘怜一道烧来吃。可听到那句“我烧给你吃”,便忍不住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往屋中取了条凳,坐在灶房外杀黄鳝。
他清理黄鳝之时,臧宓无意中看了一眼,心中却是吓得一凛。只见他用力捏住黄鳝的尾巴,往条凳上一甩,上一刻还搅缠紧拧的黄鳝便死得透透的,被钉子钉住头,一刀拉开肚肠。
那动作干净利落,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显得冷血又心狠。
臧宓瞥开眼,望着灶膛里起伏的火舌,出神想到,若昨日当真告诉他那折辱于她的人的身份,他当真会为自己去赴汤蹈火么?
答案不言而喻。臧宓知道,他不过是安慰自己。世间没有那么傻的人。可有那一句话,就像凛冬里的一点炭火,让她能感觉到这世间一点微弱的暖意。
刘镇正忙着清理黄鳝,外头却砸下一阵疾雨。他忙将条凳和木桶搬进灶房里,一边清理,一边安慰臧宓:“早雨不晴,晚雨不落。这雨又大,下不了多久的。”
他这样,倒像是盼着臧宓走一般。臧宓敛眸,点了点头,并未应他,只起身将米用筲箕沥起。
新鲜的黄鳝切段,加老酒和葱姜去腥,臧宓去墙角的泡菜坛中夹了半碗泡姜和酸菜,切成细丝。原本这道菜要将鳝段先过油炸更好吃,但刘镇家中的油拢共只小半壶,臧宓便省了那一步,直接将泡姜和酸菜过油炒了,再将鳝段下进去爆炒。
炒酸菜原本就香气四溢,等鳝段加进去,香得人清口水直冒。刘镇只觉得饥肠辘辘,食指大动,赖在灶房中不肯走。前院忽有不速之客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