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完盐场改建之事,柳湘莲也没歇着,开始着手具体建设。灶户多住在四面漏风的窝棚内,冬夜严寒侵骨,不时有人冻毙,于是先组织人手修建住宅,虽只是低矮的茅屋草房,众灶丁也感激涕零。又派人去天津采购棉衣棉被,按各家人数酌量发放。
历朝历代对灶户都是极尽压榨,以致灶丁多目不识丁懵懂无知,如毛大寿这样能想到改煎为晒以节省成本的实属凤毛麟角,绝大数不过是为一口吃食日夜辛劳、挣扎苟活。
柳湘莲深知将来自己的根基不是地方士绅,不是朝廷权贵,而是被这些人所轻视和剥削的底层民众,灶丁便是其中代表。为开民智,他筹建义学,让灶户中七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童男童女尽数就学,教授识字和算数。
对灶户而言,孩童亦是不可或缺的劳动力,早早的便要帮忙做事,为减少他们的抵触情绪,不仅不收束脩,还提供课本和餐食,乃至衣物,所有费用将由新盐场负担。
柳湘莲知这些成年灶丁无暇也无心学习,退而求其次,从天津广和楼找来几位伶人和说书先生,通过演戏和讲故事的方式,顺带讲说他的各项政策,倒是观者众多。对于精神娱乐,贫富之人都有需求,一时间盐场的欢声笑语多了起来。
如此忙碌了几日,天津传来消息,众盐官和盐商筹款的事办的差不多了,他便赶回天津。再次相见时,几位盐官脸上都带着劫后重生的喜悦,从容拜见。
都转运使汪瑞然恭敬地交上一叠银票,如释重负说道:“这是一百万两银子,请柳大人核验。”
柳湘莲接过看了看,转交随身的属员,神色淡然,直言不讳道:“这银子为什么交,又是给谁的,你们很清楚。前罪或可既往不咎,今后务必恪尽职守,以观后效。”
“下官绝不敢忘大人教诲!”众人忙拱手领命。
交易完成,柳湘莲丢下一件心事,让众人坐了,不厌其烦的阐明盐场改革的具体举措,要求他们协办:“盐场积弊甚多,你等是深知的,本官要负责负责芦台场的改建,其他盐场便劳烦诸位了,希望不要再辜负圣上恩遇。”
“圣上洪恩我等铭记,柳大人的嘱托也万不敢懈怠!”众人纷纷表示绝无问题,而后才告退。
对于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柳湘莲丝毫不抱期待。他手握重权,又是突然发难,方能以力破局,而这些人自己屁股都不干净,怎么惩处下面?寄希望于他们效力纯属做梦。
柳湘莲所说不过是烟雾弹,稍作安抚。因他弄的动静太大,其他盐场的好些“重要”人物都偷偷溜了,这时做出妥协姿态,是为了将人诓回来。
至于这一百万两赎罪银的来源,到底是怎么分配的,会不会转移给盐商和灶户分担,柳湘莲不清楚也不关心,甚至就等着他们继续犯错。
他的容忍只因力量不足,目前保证天津几家盐场的稳定已经勉强,不能贪多嚼不烂。但这样的情况不会维持太久,等到稍后成立缉私营,将税卒营解放出来,他便有腾挪空间。到时这些人再被发现存在过错,就不能怪他不客气了。
盐官离开后,柳湘莲又与盐商开会。中小盐商为了能够获得支盐权力,踊跃报效,竭尽所能,希望能得钦差大人青眼。几家大盐商深感肉痛,本来他们控制盐场,卖给谁是他们说了算。柳湘莲不仅废除了他们的特权,还要他们掏钱,欺人太甚!
他们不是没想过给柳湘莲点儿厉害瞧瞧,可手段无非几种:一是发动关系弹劾。目前已证明无效,皇帝对此人太过偏爱。二是罢市。囤盐不卖,让各地百姓无盐可吃,从而引发乱子。如果他们这样做,其他盐商肯定乐见其成,并且很愿意取而代之。三是发动盐场灶丁闹事。随着柳湘莲名声传播,越来越多的灶丁巴不得他去自家盐场整顿,单靠一小撮人闹不大,肯定会遭镇压。
其他手段更上不了台面,比如雇佣亡命暗杀之类。不说柳湘莲惜命,护卫严密,一旦暴露,谋杀钦差等同谋逆!大家都身家不菲,除非逼到绝境不敢如此做。而现在也的确没到绝境,柳湘莲清理完天津的盐场后就停下来稳固局面,停止了清查行动。
这给了他们一种错觉——认为还有妥善应对的时间。
再者,何家的例子摆在眼前面,不仅被抄家,家主等人也押送京师问罪,所控制的引案(销售区域)则划拨给几家中小盐商。
深思熟虑之后,不管愿不愿意,几大盐商都觉得在柳湘莲倒台之前,没必要与他起冲突,得顺着捋毛,暂且表示顺服。只是不由感叹,长芦到底不能和两淮相比,要是姓柳的敢在两淮这么做,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最终结果是众盐商凑足了五十万两银子。五大盐商本想豁出去多出点儿钱,全部包圆,柳某人却不答应——如果增产的食盐全被他们垄断,岂不是换汤不换药,还是老样子?盐商之间有竞争,他才能占据主导权。
各家盐商多的出资数万两,少的出资几千两,今后盐场增产部分将会优先按照各家所占比例消化积引。至于他们底下会不会做什么交易,柳湘莲不在意。于是当场拟定了借款契书,柳湘莲代为签字画押。待盐场改建完成,合作社成立后再进行换约。
这件大事解决完,众盐商稍缓口气,表示想宴请柳湘莲。不料,柳湘莲却说要宴请他们。
次日,柳湘莲租下天津广和楼的酒楼,召集天津商贾,举办了一场拍卖会。对外宣称是众盐商慷慨解囊,筹资救济贫苦灶丁,卖的当然是他收的礼物。
众盐商哭笑不得,钦差大人到底图什么?难道是担心被人检举受贿?这年头谁不收钱呢!他们送礼也未必是要谋取好处,留下个好印象也足够了,而柳湘莲在盐场的各项举措,对中小盐商而言总体是利大于弊的。
因礼物品质上佳,各方又很捧场,最终竟卖得了三万多两银子,足见盐商舍得投入。这么一来,为灶丁提供补贴、建房、棉衣棉被等所需的银子都有了。目前挪用了部分赃款,此举并不妥当,终究要按规矩上缴。
处理完这些事,柳湘莲将情况写成奏疏,也无遮掩,一一奏报永隆帝,表示盐场改建会使用盐商借贷的资金,盐官所交纳的百万两赎罪银和其它抄没的赃物赃款则会交解户部。
此外,他还给皇帝送上一份好处——新盐场的股本实际上来源于三部分——灶户私产、盐场官产、借贷资金,而借贷资金对应的股份并有让灶户和盐场(代表朝廷)分配,柳湘莲建议收归内帑。这样一来,皇帝便可增加一笔收入,且不是侵夺户部盐课,而是税后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