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卫技术科发现凝结在车窗上的水雾深浅不一,不久前必然有人碰触过汽车的挡风玻璃。撬开车门的特务采集了分布在方向盘和座位上的指纹,他们在汽车后座上发现“振威侯”今天在酒会上穿着的外套。轿车车厢内的暖气都没有完全消散,特务判断嫌疑人还不曾逃出神朝区,他们相信用一场地毯式搜索就能找到“振威侯”。
根据目击者提供的线索,几名特务将目标锁定在天兴路卖瓜巷内一家尚未打烊的面馆里。这家面馆的磨砂玻璃门关的铁实,店内昏黄的白炽灯光透过玻璃门照亮店前的一滩积水。两名便衣特务用右手握住藏在腰间的配枪,他们快步接近开在街角的面馆,走在前面的特务用力推开贴有“内置空调”红色标语的玻璃门,他的同伴当即持枪冲进店内。
突然闯入的特务吓得守在煤气灶前的厨头连连后退,他一头撞在装有啤酒和汽水的冰柜上。面馆的内室里摆着四张方桌,两名形迹可疑的客人正坐在塑料凳上品尝各自的凉皮。率先闯入室内的特务用手枪指着方桌旁的顾客说道:“乌龙卫执法!起来,都趴到墙边上,双手抱头。”
一群携带微型冲锋枪的特务随后冲进面馆,处在枪口之下的两名顾客连忙照办,另一名特务走上前对二人展开搜身,他很快就发现一把装填了子弹的小口径仿真手枪。
这名特务按住二人的脑袋往墙壁上用力一撞,他恼火的问道:“你们身上有枪,这可交代不清楚。‘振威侯’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个被搜出一把手枪的客人努力将头转向身后的特务,他嬉皮笑脸的说道:“我的皮夹里有持枪许可证,难道在这里吃饭也会犯法吗?我有个朋友认识一位维权律师,他会以违规执法的罪名来起诉你。”
怒不可遏的特务朝着嫌犯的后膝盖用力一踹,警备队员将面馆老板和两名嫌疑人押往圣朝路上的乌龙卫总局,余下的乌龙卫成员便挨家挨户寻找失踪的“振威侯”。
乌龙卫总局的工作人员在午夜时分反复翻看“红灯楼大酒店”的监控录像,他们猛然发现来到地下停车场的“振威侯”和那名大胆的嫌犯非常相似,二人的体型和步态都几乎一致,连夜赶赴总局坐镇的王怀恩惊呼自己中了“狸猫换太子”之计。
两个钟头前,谢烨文在“红灯楼大酒店”十六楼的厕所里和前来接应的替身交换了衣服,他冒充成酒店的环卫人员前往酒店后厨的安全出口并坐上了一辆停在后巷的垃圾车。这辆垃圾车很快在滨河区东南的河滩附近停下,“振威侯”换乘快艇接近了东都近海的一艘渔船。
装载有反侦察设备的渔船将绕开巡逻于附近海域的帝国水师进抵砥岛。驻守砥岛的朝廷将校无一不是熊达威的门生子弟,他们将保护谢烨文登上前往组合国的小型飞机,这架飞机会按照安全合法的航线返回帝国境内。
毕鹏飞举行酒会的同时,天子正待在东都“挺湖山风景区”的“黄金馆”里度假。江先主曾对挺湖山的美景很是留恋,晚年的先帝时常抛下俗务,连续几个月隐居在风景区里,他为此写下过许多诗词,这类墨宝如今都变成了受到重点保护的文物。围绕在刘帝身边的谗佞之徒专门在湖畔兴建了一座名为“黄金馆”的大理石别墅,这是刘帝初年具有代表性的“国威工程”之一。
“削藩战争”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不甚明朗的战局让“唯一帝皇”感到些许焦虑。刘帝现在很想沾一沾先帝的风水,他这段日子都住在“黄金馆”的寝宫里。
江先主依靠篡夺共和运动的果实发家,这位“天命之子”对形势有着清晰判断,江康担心一旦自己死去,他的战友们就会趁机以复辟“共和”为名窃夺新建立的帝国。
江康或许对昔日的战友疑神疑鬼,但是他也没有像现在的刘帝一样心态失衡。崇仁之战后,刘帝觉得朝廷里有想要谋害他的内鬼,天子把身边的安保措施提高了好几个等级。“黄金馆”的寝宫外随处可见高耸的围栏和牵着看门狗巡逻的御林军,刘帝则把先进的监控和防空导弹系统布置在这座别墅的周围。
“黄金馆”的建筑风格和室内装潢都体现着帝国鼎盛时期的浮夸风格,室内的过道两侧摆满各类古典雕像的赝品。“黄金馆”的寝宫内有着如同瀑布般垂泻而下的窗帘,光滑的大理石从地面直通到天花板。刘帝还在房间中央摆了一把椅背很高的雕花木椅,这或许能让他拥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寝宫里的墙体、柱子、家具,甚至陶瓷制作的小型雕像都在灯光的映托下散发出金色的微光,“唯一帝皇”正在摆弄茶几上的电动彩票摇号机。帝国体育彩票的摇奖过程历来都被彩民怀疑存在暗箱操作,刘帝的摇号倒是公平公正。
飞速转动的玻璃杆将第三枚标有数字的橙红色小球赶进摇号机右侧的透明管道,天子今天摇出的幸运号码是“零七二”,这就意味着‘七十二号’嫔妃获得了侍寝的机会。摇号结束后,一名神色慌张的乌龙卫特务直接闯进了天子的寝宫,“唯一帝皇”惊呼说道:“丁勇铭是怎么搞的,我从来就没养过面首!”
一出“金蝉脱壳”的好戏成功糊弄了集结在东都滨河区的几十名特务,发现形势失控的王怀恩火速派人前往“黄金馆”向“政务倥偬”的天子汇报此事,这名特务显然就是乌龙卫总长派来的信使。在听取他的汇报之后,刘帝笑着说道:“你们太草木皆兵了,‘振威侯’不可能跑掉,他或许正在东都某个***里休息。就算‘振威侯’跑掉了,他手上能有反对我的兵马吗?”
仅仅过了两分钟,刘帝的态度就发生一百八十度的逆转。帝国军队的主力都集中到了削藩战场上,眼下东荒、西荒、天坑竟然没有一支天子信得过的嫡系部队。如果谢烨文图谋不轨,刘帝可能会遇到不小的麻烦。
天子朝着那名特务指示说道:“你回去告诉王怀恩,如果他抓不住老谢,那么‘乌龙卫’就该改名叫做‘乌虫卫’。你们没有紧急预案吗?”
那名特务连忙回答说道:“王长官连夜调动京畿的水陆警备队和御林军展开搜捕,他们会在所有机场、码头、火车站和公路检查站设卡拦截,‘振威侯’不可能从我们眼皮底下跑掉。两名帮助谢烨文逃跑的犯罪嫌疑人已遭到逮捕,审讯小组会从他们身上找到突破口。”
心情糟糕的刘帝一把推开摆在长桌上的摇号机,他喃喃自语的说道:“我可能上了老谢的恶当!他本应对朝廷感恩戴德。”
遭到逮捕的两名嫌疑人被关押在乌龙卫总局的地下室等待第二天赶来的审讯专家,不料专家刚刚赶到,两名嫌疑人就已经因为氰化钠中毒死亡。根据随后的身份调查,王怀恩得知两名嫌疑都是东都警备支队所开除的队员,他们早年曾在熊治手下做事。
乌龙卫总长对局势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他决定不再继续深入调查,王怀恩坚决认为是程克的特务协助“振威侯”从东都逃走。
帝国中部爆发的削藩战争并未带给荒江以北的帝国行省带来较大震荡。“唯一帝皇”的亲信像过去那样在当地和传统勋贵集团争权夺利,朝廷的中央军忙着和熊达威的嫡系部队在国防预算的分配上相互较劲。万山地区接受天子“招安”的藩镇残余势力暗中和东荒的地方团体结成同盟,帝国北方的几股力量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西荒的郭埠是帝国边境线上的一座工业城市,“四梁八柱”里的涂峰在去年夏天被打发来这里组建和训练一个预备役步兵师。东荒地区的大部分常备军都被调往南方战场,“唯一帝皇”便指望涂峰的部队能有效震慑北方的兽人军队。
这一天的傍晚时分,涂峰带领一个营的官兵搭乘卡车离开驻地直扑城南的小型机场。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这位深得刘帝信赖的师长首先逮捕赶来营区赴宴的郭埠地方官,然后又派人将二十多名特务和效忠朝廷的将校解除武装。
在一片惊呼和叫骂声中,涂峰的亲信卫士将刚捕获来的那群“猎物”驱赶到营区东侧的杂物仓库内,他们用铁链和手铐将俘虏固定在水泥墙壁的金属管道上。
在空旷的郊区公路上,涂峰从一辆卡车的副驾驶室向外望去。两旁的行道树和农田都已隐没在黑暗里,树木在月光下的投影正朝着汽车行驶的反方向快速逃走。小型机场的塔楼顶端闪烁着用于导航的信号灯,这里已经被涂峰的部下完全封锁,一架从砥岛起飞的小型客机将在不久后降落。
天空中像往常一样悬挂着几枚忽明忽灭的黯淡星辰,可是一枚“重磅炸弹”即将落下。途经组合国领空的小型飞机在低空中放下起落架,客机的后轮猛烈撞击边缘布满红黄两色指示灯的跑道,飞机的机身在地面上平稳的滑行。
在涂峰进入机场跑道时,小型客机已经停靠在一间有着棚状顶盖的机库外。飞机放下舱门后,涂峰甩开卫士将略显憔悴的谢烨文带下由铁板搭成的阶梯。
逃离龙潭虎穴的“振威侯”朝着阔别已久的友人流下热泪,他对着涂峰说道:“老涂,我本来以为要一辈子困在东都了,这都过去八年了。”
同样激动的涂峰听罢问道:“昨天你从老刘的眼皮底下溜走了,他没在路上对付你吧?”
谢烨文回答说道:“飞机从砥岛起飞后先向东飞了一个多小时,我们随后转向组合国绕了一个大圈。大家选择一条不会引起注意的合法商用航线返回帝国,否则我老早就被朝廷用地空导弹打下来了。老刘判断我会走陆路前往小昆,他这回猜错了。”
涂峰笑道:“我会在日出之前控制进出郭埠的交通要道,‘唯一帝皇’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振威侯”逃离东都后的第三天清晨,“唯一帝皇”在肉林行宫获悉了谢烨文秘密飞抵郭埠的消息。此刻的刘帝已经从先前的狂怒中镇静下来,他开始思考应当如何扑灭从“后院”里冒出来的火苗。
李崇福力主通过火速调兵进驻丰惠、福泉两地来遏制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在对郭埠实施空中打击和严密封锁的同时,朝廷应从北直隶调集用于平叛的军队。天子起初对国防部长的建议很是认可,他知道东荒和万山两省几乎处在不设防状态,现在需要争取时间集结起一支讨逆大军。
驻防山空的两位地方军师长王颢浩和楼敬远对李崇福拟定的作战方略不屑一顾,他们联名上书指出涂峰的可用兵力不会超过四千人,即刻进军郭埠就能稳住局势。二人还希望充当朝廷的“平叛先锋”,他们许诺会把谢烨文装在铁笼里带回东都,两位将军请求天子拨发一批饷械来振奋将士们的士气。
刘帝出人意料的批准了王颢浩的请求,国防部次长洪波涛为此专程赶赴肉林行宫觐见天子。
在处理“振威侯叛逃”事件上,“唯一帝皇”展现出身为大国君主的非凡气度。这场危机并未让天子变得手足无措,刘帝仍旧在每天的前半夜里和一群莺燕玩着“捉蝴蝶”游戏,后半夜则借助“红丸”的劲力修炼丁勇铭传授的“酒色魔乱诀”。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洪波涛赶到肉林独乐台的会客室向睡眼惺忪的天子阐述自己对时局的看法。
“根据乌龙卫提供的档案,王颢浩和楼敬远过去都和谢烨文交往甚密,而且他们在东荒的地方部队里很有威信。如果这两个人在前往郭埠的路上倒戈投敌,东荒局势就会陷入不可收拾的险境,还请天子收回成命。”
眼泡皮有些发肿的刘帝朝着他的老战友放声大笑,天子自信而轻松的说道:“波涛,快去吃颗红丸提提神,你太紧张了。这两个人过去的确和老谢有过来往,但他们都向我宣誓效忠过,现在为了撇清和那些逆贼的关系,王颢浩一定会在郭埠卖力作战。
明眼人都知道老谢和涂峰不可能把朝廷击垮,王、楼二人会蠢到弃明投暗吗?我素来把‘用人不疑,用人不疑’作为自己的座右铭,更何况天子说出去的话没有轻易更改的道理。”
在接收六十门新型野战炮,二十五辆博济二型步兵战车以及十五辆刘帝一型坦克的装备援助后,王颢浩和楼敬远率领约八千人的部队朝着郭埠浩荡进发。事态的演进最终和洪波涛作出的判断完全吻合,这支部队在福泉和丰惠地区停滞不前,两个师的官兵顷刻间倒向叛军。此后几个月里,洪波涛都有意在国务会议上避开“唯一帝皇”,他唯恐让天子回想起这段很不愉快的经历。
“唯一帝皇”的嫡系精锐大多部署在中原和镇西的一线战场上,留守北直隶和东荒的朝廷军队基本上都是由熊达威亲信所统领的二流部队。这批数量可观的熊系军队俨然成为了“镇国公”的私人武装,他们将国防部的多道调令视作废纸。
正在上京郊区的一座度假村里疗养的熊达威暗中指示他的下属对谢烨文叛军采取中立态度,“镇国公”向“唯一帝皇”发出无声的抗议,如果刘帝不照顾先帝留下的勋贵集团,“永恒神朝”这座大厦就会面临“消防隐患”。
刘帝历来标榜自己是一位“无所畏惧的改革猛士”并敢于挑战“一切阻碍帝国进步的保守集团”。时过境迁,天子昔日的豪言壮语早就变成了笑话。刘帝在打压不守规矩的没落贵族和平民富豪时从不手软,他需要腾出更多的位置和利益链来打赏自己的亲密支持者。
面对根深蒂固的“熊达威集团”,平日强硬万分的刘帝却只能用高官厚禄来换取对方的合作。“镇国公”的嫡系部队会获得更多的军费预算,宰相崔义甸每年都将批准被称为“熊选”的官员举荐名单,熊达威的门生故旧在兴办实业和进行金融投机时都会得到优惠性政策。
熊系军队的战斗力向来不曾显得出类拔萃,朝廷将领对步队训练和军屯的热爱胜过靡费甚巨的实兵拉练,很多官兵在贵族经营的工厂和农庄里充当免费职工。
上级长官时常安排部下在商业电影的拍摄中担任群众演员,不少朝廷官兵都有过穿上古代盔甲,拿着五花八门的刀枪剑戟练习作战方阵的经历。上述原因导致刘帝不能将平定“振威侯之乱”的希望寄托在熊系军队上。
讨逆大军尚在集结,东都的官方媒体就向“振威侯”发起排山倒海的舆论攻势,刘帝的御用文人大肆指责谢烨文等人忘恩负义和恬不知耻。
谢烨文并不理会这些莫名其妙的抨击,他正设法联络南方的藩镇军组成一个相互协调的“反刘联盟”。王颢浩建议众人尽早确立讨伐刘帝的口号,涂峰提议拥立江后主的冒牌子侄登上皇位,这样刘帝就会在法理上变成非法的篡位者。
困居东都已有八年之久的谢烨文断然拒绝涂峰的建议,他对着几位同僚说道:“八年前‘同武侯’就曾和我们有过拥立刘乾韬取代刘帝的想法。要是当初‘合纵同盟’没有失败,建焜兄就会在过去十年里实现预设的改革目标并完成舆论造势,帝国将回归江后主时代的‘软帝制’,这样的‘威权社会’总归好过刘帝的一团糟。”
“大家当初密谋‘合纵倒刘’多半是担心刘帝会把帝国带进火葬场,我们苦心经营的地盘也会丢掉。在东都待了几年后,我就只想和刘帝较量出个高低。没必要畏首畏尾,我们直接打出‘再造共和’的旗号来恶心刘帝,这面大旗能聚拢更多的人,打烂刘帝和江康这些窃国大盗的龙椅。”
随后两个星期里,“四梁八柱”的势力范围正以几何倍数扩张。涂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仅有少量民团设防的通元、方口、景城和天坞,唐善与杨放鹤在小昆、大昆两地集结过去遭到遣散的藩镇军老兵,郭哲纲、赵举贤召集吴建焜昔日门客投效到谢烨文的麾下。天坑城内一时传言四起,很多人认为“四梁八柱”的军队会跨过丰潭江进犯这座重镇,国防部长李崇福为此专门空运六千名御林军来到天坑维持秩序。
刘帝二十三年的十二月中旬,天子已经不敢调动地方军和“四梁八柱”作战,他明白这样做不过是将武器和兵员白白输送给叛军。
东荒和西荒的驻军以本地人为主,原本用来监视他们的朝廷官兵被调往中原填补战线缺口,崇仁之战则暴露出帝国军队的朽态。一个谣言在当地驻军里流传,刘帝要调他们去中原打硬仗,大批军官会在调动中换血。“振威侯”策反的各地驻军不愿意前往千里之外的藩镇地区作战,他们连续好几年没有提高待遇,打仗提不上劲头。
跟着老乡“振威侯”攻击朝廷反而能靠没收亲刘分子的资产发财,所以就让这批驻军显得外战无能,内战积极。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荒江以北大部分地方实力派都对倒行逆施的“唯一帝皇”深感恐惧,他们唯恐会在朝廷的新一轮整肃中丢掉先前获得的种种好处。肆意横行的特务机构和随时可能到来的牢狱之灾使得大部分民众失去安全感,经济危机助长了人们的不满情绪。
荒江以北的半数土地都在未经战斗的情况下改换了主人,各方势力都努力扶持自己的老乡“振威侯”和“唯一帝皇”打一场“拳击比赛”。
为了度过“危急存亡之秋”,刘帝将有职无权的参谋总长陈成大调到上京,他希望这位擅长纸上谈兵的将军能够完成江北的平叛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