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下卷乱世 第十二章(1 / 2)神朝春秋首页

初春时节,肾山东麓山峰顶端的雪盖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耀,呈锯齿状的陡峭岩壁直指着湛蓝的苍穹。四万名参加“南直隶战役”的反军将士正在群峰下的谷地里穿行,依靠夹在岩壁和溪流当中的狭小山径,他们分批通过几个无人驻守的隘口。

三分之一的反军步兵携带着能送进博物馆展出的武器,他们就连一套军服都没能分配到。如果肾山东部的雄峰也拥有思考能力,它们必然会感慨这是两百年来第一次有军队从夹山中间穿过,同时也会朝着形同乞丐的“南直隶兵团”发出讪笑。

洪时先、张献进、张全忠正骑着中原产的骡马走在野战炮队的护卫队列里,悬挂在头顶的暖阳并不能驱散山谷背阴处的寒凝之气,张献进有感而发的朝着身旁众人说道:“蛟镇有老话叫‘食过东午粽,棉衣不能送。’,在南直隶和江东,即便到了五月份,气候都有转冷的可能。”

洪时先便说道:“东午节还早得很,这段日子吃不上粽子。不知现在刘帝麾下的牛头马面都在吃些什么。”

张全忠笑道:“捏不牢的‘风吹饼’,味道好的‘盘龙糕’。”

在理解这句不甚文雅的俏皮话后,张献进对着他的表叔说道:“阿叔,这两样东西可是人人都能生产。”

在他们前方几十米外的小径上,骑乘鹿马的周占山对着同行的孙百成叮嘱说道:“提着一篮子电灯泡去参加交流会很不容易,你要想办法保护好募兵筹款的文职人员。向导,记者、画家、学者这些‘灯泡’也不能碰坏,不然让谁来记录大家的丰功伟绩?”

张献进等人骑着骡子接近周占山,洪时先便上前说道:“用‘剑’取得的功业当然需要用‘笔’来锦上添花,江康骑着骡子翻越仙岩山,画家柳武东却画了幅颠倒黑白的画,最后直接改变世人对北直隶远征的印象。”

近百年前,帝国的开国君主江康率领着同样羸弱的四万将士翻越布满积雪的仙岩山脉,在北直隶书写传奇。江康用十三个月的远征击败四倍于己的前朝军队,将荒江以北的大片土地变成共和军控制区。远征结束后,江康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画家柳武东便应江先主之邀在上京创作了他的代表作《江康翻越仙岩大山口。

在这幅色彩对比强烈的油画里,江康头戴共和运动中风靡一时的三角帽,身披被狂风吹起的鲜红斗篷,他腰间佩戴着闪亮的宝剑和短枪。江先主在现实中骑乘的那匹骡子也被画家美化成一匹怒目圆瞪,马鬃飞扬的骐骥神驹。画像里的江康骑着战马爬上由前朝士兵尸体和火炮堆成的小山,他头顶那片浓密的云层里正电闪雷鸣,身后壮丽的群山则飘荡着晦暗的硝烟。威风凛凛的江康大帝紧握着手中的缰绳,他用平静而深邃的目光凝视远方。

通过画家的妙笔,江康变成一位英俊而充满阳刚之气的美男子。看到画中宛如天神的江帝,世人便忘记了这位将军早年的窘迫。这幅画里也完全看不出江康在北直隶战役时遭遇的艰辛险阻,人们无不是羡慕着画中共和军将士们的荣光。江康后来对柳武东说道:“光是你这幅画就为共和军骗来了两万名热血沸腾的小后生。”

若有所思的周占山对着洪时先说道:“一个人在后世的影响力可以用相关文化作品的数量来衡量。江康大帝的事迹就曾被无数电子游戏、画作、影视剧、文学作品、雕像、音乐再三演绎。我想再过去几十年,下一代的青年就会在游戏机的屏幕上重演诸位入侵南直隶的壮举,或许他们还会埋怨大家的智力和武力属性都不够高。”

张献进插嘴说道:“一定会有一群‘唯数据论者’和‘幻想型战略家’撰写相关攻略,我们的进军路线会被批评的一无是处。”

洪时先笑道:“如果能把刘帝赶下龙椅,我们的属性绝对不会低,这一切都要交给历史来评说了。”

周占山突然驱动鹿马朝着山道旁一块点缀着好几棵干瘪老树的陡坡冲上去,张献进见状便朝着洪时先问道:“周公看上去很兴奋,他要去干什么?”

洪时先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谁都想过一把当‘屠龙勇士’的瘾,周公想必是抓住这个机会‘老夫聊发少年狂’。他老是把筹谋划策的事情推给我去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在登上那块高度不低于十米的陡坡后,周占山就在一棵只剩下空心树干的歪脖子树下收住缰绳。成群结队的反军新军正以纵列队形从崖壁下那条山径的转角口通过,这支旗摇队散的大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在拍摄影视剧时,花费几份盒饭请来的群众演员。

一种念头正在周占山的心头升起,这些军队使得他变得底气十足,自认为能和历史上的名人们平起平坐。在着份情感的驱使下,周占山用他洪亮的嗓音朝着山崖下喊道:“诸位,听我说两句!”

因为在拥挤的山径上前行很是吃力,显露出疲态的反军将士都很乐意放慢脚步聆听这番演说,他们一同仰起头望向山岗上的主将。

周占山随即动用他充沛的丹田之气朝着下方喊道:“帝国和人民深深亏欠着你们这些为国驱驰的将士,我没有补偿大家的办法。在远征南直隶的参与者当中,有些人年纪能比我大上一轮,有些人还不到弱冠之年,但我相信大家都领教过刘帝用科举考试、苛捐杂税、严刑峻法向我们打出的组合牌。诸位都没有在颓靡拜金的刘帝时代变得萎靡不振,那些蝇营狗苟的门阀勋贵和争名逐利的小丑就比不上大家。”

“在江康称帝后,吕其凯以‘为天下人争人格’为名讨伐那位‘大盗’。吕其凯的失败导致帝国长期笼罩在江帝阴影下,我们现在还需要朝着那些小丑歌功颂德,你们难道还想在以后歌颂刘帝吗?天下最富庶的南直隶平原就在肾山的对面,近千万民众正盼望着我们的拯救。大家会像解冻的溪流那样席卷南直隶,我们的荣光将会名垂青史。”

即便拥有着能够媲美扩音器的喉咙,周占山在将这段话说完后也发觉自己变得声嘶力竭,全身都散发着虚热。崖壁下的大多数反军将士都没有听清楚主将具体说了些什么,但他们都认为这些话一定是在鼓舞士气,山谷中自然而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一名反军步兵没有听明白主将发出的豪言壮语,他朝着身边同行的战友们问道:“周公都说了些什么?”

一名听力不佳的反军战士向他回答说道:“抢钱,抢粮,抢地盘。”

望着陡坡上意气风发的同僚,洪时先朝着正在大声呐喊喝彩的张献进说道:“献进,占山兄把牛吹完了,下面就看我们能不能快速穿越肾山打开南直隶的门户。”

狭山小径后半段的道路很是崎岖难行,很多路段都狭窄到仅能容纳两三人通过。山径两侧的岩壁上还残留着在去年冬天枯死的藤葛植物,山崖上向外凸出的大块青紫色岩石显得摇摇欲坠。陡坡下的山溪在枯水后裸露出由细沙和尖锐碎石构成的河床,在山径边缘升起的每一溜尘土都代表有反军战士失足跌进下方河谷。

一名反军新兵在河床里的碎石上刮伤了小腿,恰好从山径上经过的周占山便让出鹿马来驮运这名叫苦不迭的战士。队列里另外一名骑兵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必须让出马匹给大帅骑乘。上级的人情总要他们来承担。

经过长达两昼夜的艰难跋涉,数千人的先头部队终于有惊无险抵达处在肾山尽头的双林要塞,这条隐蔽的道路让反军将士免去攀木缘崖的过程、

在过去半个月里,卢献康接二连三接到特务关于反军入侵的警告,他特意强化了肾山沿线的防御力量。蛟镇地区先前仅仅部署一个轻步兵师,卢献康便象征性的安排“候补旅长”石治平率领两个独立步兵营赶去增援蛟镇。

蛟镇守将麻宏富深知石治平是被上级调来“镀金”的关系户,他便极力希望在对方面前卖弄蛟镇守军的能征惯战,于是石治平被邀请前往县城东南的一座兵营里检阅部队。石治平猜测驻军部队针对检阅早已经过再三彩排,于是他便在半路上改变主意,决定带着麾下部队前往接近肾山的双林要塞。

过去的数百年里,作为蛟镇西门锁钥的双林要塞曾经历过上百次激烈战斗。四百年前修建的石制堡垒如今仍然矗立在双林岗高耸崎岖的山丘上,光是凭借堡垒外高达两丈的城墙以及布满射击孔的坚固敌楼便能使访客的脑海里浮现出“固若金汤”四个字。

时过境迁,现代的枪炮能够轻松摧毁冷兵器时代的堡垒,朝廷的驻军便用钢筋水泥重新浇筑工事。因为双林的古代要塞得到较为完好的保存,许多不曾见过故乡旧有城墙的后辈都会在承平时期赶去蛟镇的双林岗参观游览。

在一辆步兵战车的保护下,石治平和几名随从搭乘小汽车离开公路到达双林岗下的黄岩坑。在一座由好几座陡峭矮山组成的峡谷当中,简易搭建的官军哨站截断了坑洼的泥土道路,

这座哨站仅由一间小木屋和瞭望塔组成,守备哨站的几名官兵此刻正躲在房间内用收音机收听评书节目。在发现石治平的到来后,官兵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年纪最轻的那名战士赶上前观察情况。这位不满二十岁的新兵斜戴着帽子,将挎在背后的冲锋枪慢悠悠拿到手上。他朝着正在车队前方扬起沙尘的那辆装甲车大声喊道:“停下!接受检查。”

石治平的车队在哨站前熄了火,关卡上的几名驻军便都从房间里冒出来,一名挂着副班长职的老兵举着登记簿来到石治平座车的副驾驶窗口,副驾驶员当即给出正面印有“五爪金龙”的通行证,老兵便要求几名部下放他们通过。

装甲车上方操纵机炮的士兵很是愤怒的朝着那名新兵吼道:“戒备这么松懈,贼军来了怎么办?”

那名新兵理直气壮的说道:“两个月没发军饷,你还想怎么样?”

坐在后面小汽车上的石治平在听到这句话后便担心蛟镇的朝廷军队斗志涣散,在望了望空无一人的瞭望塔后,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看法。

在石治平等人扬长而去后,哨站上的那名老兵朝着几位战友说道:“这要是在承平时期,大家怕是要转业了。”

石治平随后在双林岗要塞突击检阅驻军,他在要塞南门外的一块空地上目睹驻防官兵的“出色表演”。大多数步兵在打靶射击时的表现还比不上地震时的盲人。一名新兵在用冲锋枪进行连发射击时半天弄不出声响来,石治平便怒不可遏的夺过对方的冲锋枪丢到地上,厉声指责这名新兵不懂保养。那名大胆的战士当即表示武器发下来就是这副状态,责任不在他身上。

在要塞的军火库里,石治平看到几十件连铁板都已弄丢,就像一团烂棉絮的老旧防弹衣以及无数锈迹斑斑的钢盔。一群没把集结时的警报声当成一回事的老兵还躲在库房里用便携式电脑参与“炸金花”的网络赌博,石治平便上前询问他们说道:“就靠这些装备你们怎么打仗?”

一名老兵回答说道:“贼军过不了肾山,如果他们来了,我们就去网络上买一批防弹衣过来。”

陷入狂怒的石治平要求军需官给出合理解释,不料军火库管理员正好在今天带着几名“乌龙卫”特务赶去蛟镇县城里的娱乐会所吸食奶茶粉去了。鉴于“乌龙卫”的强大影响力,这件事只能就此作罢。

经历了一上午的视察,石治平最终对蛟镇驻军得出“太烂了,要练过。”的评价。

忙着检阅要塞驻军的石治平并不知道数千名反军已经穿过幽深的溪谷,悄无声息的占领了双林岗附近的几座山丘。反军对要塞内完备的防御设施颇为忌惮,要塞南侧居高临下的野战炮阵地成为他们夺占双林岗的最大问题。

驻防官兵还在双林岗高地上开辟起降武装直升机的简易机场,直升机螺旋桨在半空中发出的震动声就足够吓退未经战阵的反军新兵。

双林岗西南方向上的山坡显得开阔而平缓,可供车辆通行的泥土道路一直延伸到要塞的高墙之下,环山道路的转角处还保存着一两座在承平时代为开发旅游业而修建的简易旅馆。朝廷军队使用除草剂和挖掘机将这片山坡上的植被和旧有建筑物悉数摧毁,扫清了野战炮和机枪射距内的障碍物。

如果反军胆敢沿着那条山路向要塞靠近,从天而降的榴弹就会把这些乌合之众打成横飞的肉块。疏忽大意的守军并未将双林岗北侧陡坡上繁茂的榉树林砍伐干净,那片拥有众多遮蔽物的林地便成为反军发起进攻的良好支点。

周占山与洪时先召集参谋人员仔细研究过要塞外围的地形,他们一致认为缺乏夜视装备的反军无法在夜战中取得优势,于是决定在太阳落山前就向要塞发起进攻。两位军事爱好者深知文人带兵最忌讳自作聪明和不懂装懂,于是他们都采纳幕僚和职业武将所提出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