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眉目英挺的负剑少年拭泪决绝道:“先父遗命,决不读书,朝廷的事与我再不相干,今日已送大兄到京,只等事毕,游历南北,仗剑江湖方遂我平生意气。”旁边那个面目与少年相似的文士悲伤叹息,张成与几人擦肩而过。
张成不惜费银,让猴子雇船只载一人,与猴子话别,拍拍他臂膊一笑上船,告诉船家跟在砚秀船后不准丢了,进舱放下箱笼,看见里面载有不少货物,不禁恼怒大叫,船家教伙计掌船,见客人面色不悦,连忙解释,保证不会跟丢前面大船。
张成也没法子,出来查看一圈,天色阴沉沉的,河风大起,衣衫飞舞,回望早看不见猴子人影,唯见帝京城楼参差,雄墙耸峙入云,恍如巨兽盘踞天地,想到老世叔还在等他言语,自己却不告而走,出东门不顾归,前途漫漫,茫然未知,大明更会在不可知的一天里轰然崩塌,心里烦闷难言,无人与说。
船行数日,大风大雨连日不歇,张成船始终跟在徐家船后,同行同泊,老太医听说后面有船连日随行,心中疑惧,冒风雨在船头张望几回,见那船上不过三四人方才放心。
张成怕跟丢,夜间始终警醒,这日泊船靠岸,张成正自打坐休息,忽闻风雨里夹杂锣鼓之声,不禁披了蓑衣去看,舱头几个伙计瑟缩在角落里饮酒解乏,嚷着船东小气酒不够吃。
风雨中河上能见不远,前方一艘破旧的快船从风雨中闪出,船上锣鼓大作,几只绣旗在雨中猎猎翻滚,转眼即过,船东和几个伙计突然抢出船来,船东噗通一下子跪倒甲板,望空祷告:“河神保佑!河神保佑!”
什么鬼?张成莫名其妙,回到舱中还没解蓑衣,只听见风雨中又夹有豪迈放歌之声,缭绕天际,渐渐清晰,再上船头,没过多久,就见有巨木排筏自运河风雨中冲出,渐渐铺天盖地。
每排上十多人,冷风冻雨里,赤膊单衣,前呼后应,歌声号子动彻寒川,木排绵延不绝,一刻不停,直往京师河道来路而去。
张成被眼前景象刺激的目瞪口呆,放排汉的歌声在凄风苦雨里豪壮苍凉,张成看看不远处徐家船上涌出的观望人群,转身回舱,他明白船家为何要拜了,以河道的繁忙,如果不及避让,只有船毁人亡一途。
船家回来说道:“这是从蜀中下来的,不知在江河里走了多少年月才至此,前面的船大,不可能再走,要等些时日了,难怪前些日岸边停靠许多大船不走,人家早就知道信儿了。”要等多久?”张成问他。
“这可不好说,河道太忙了,几十天也是有的,等木料过罢,来路上那些漕船,还有那些老爷总是要先走的,眼看老天爷已经变了脸,咱们只当是避风了,今年上冻只怕还要早些,哎!这日子真是越发难过了。”
等了一日,岸上有寻来讨生计的庄汉,说是帮着运货上岸,可以走陆路,到前面镇上叫车,到临清再乘船,不耽误赶路。
张成见徐家大船上陆续有货物客人上岸,又过两日,砚秀一家也上了岸,船家倒也老实,见张成要上岸,退了一些定金,说一定跟在前面大船后面,在临清等他几日。
张成穿戴船家送的笠帽蓑衣,背了箱笼,赤脚而行,徐家派徐图寻了许久才找了一帮农妇,原来运河两边逃户甚多,劳力们都被派役清挖河道去了,将就到集市,好说歹说高价雇了几辆农家大车,牛拉驴驮上了路,一路冷冻泥泞苦不堪言,在一家大镇上才雇得几辆带棚的驴车,慢腾腾上了路。
徐家已经发现一身蓑衣的是张成了,砚秀被同车的姨娘冷语白眼讽刺的羞愤难言,徐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奈何驴步悠悠,归途尚远,不由得怨怼自己结发妻子去世太早,又对女儿太过娇惯,被个不知上进的穷小子猪油迷了心,执拗与自己作对,在京师为她寻了多少佳婿,全被她弄黄了,可叹自己恓惶去京,上哪再去寻此佳婿?
愈进内陆,反而人烟愈发稀少,徐家开始遇见村落还进去落脚,后来只派徐图拎着水囊去查看,张成跟进去看过,天气突变,大风雨有日,村中墙倒屋催,伤冻死者甚多,他阳盛气足修炼小成,不觉气候影响,普通百姓在天灾骤变面前却只有苦挨等死。
北地受灾处甚多,张成跟在徐家后面穿州过县,人市有男女插草售卖,一个丫头只要二两银,徐家两次转道运河,均是无法成行,想是来回奔走费时费力,多买衣食换乘车马,依旧走陆路。
路上衣衫褴褛,拖儿带女挖野菜拾雁粪者颇多,张成不解,有老人告知,粮食不够吃,趁着野地还有青色,捡取能食者以备冬日,雁粪中多含草籽,晒干烧烤,实为美物,张成喟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