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们都跪了下来,被触着伤心处,无不失声恸哭。
那妇人抽泣道:“大家不愿跟着造反,有的去了南边,我们想着天子脚下,总能找些活路,一路躲避关卡,我男人也死在路上,哪里知道这边也在闹饥荒,他们是真的找不到活路才会起了黑心肠,大爷你要恨不过就杀了我出出气吧!”
张成本来对这个出现在眼前的表现机会还有些窃喜,现在却一丝也无了,饥寒起盗心,温饱知荣辱,他对这些难民也实在恨不起来,更不知如何是好,“看徐老爷咋说吧。”转身扔给了徐老头。
老太医摆手,沙哑着嗓子道:“都走吧,去县城找些生计吧···”忽又想到这些人是不会被放进城的,摇头叹息,被女儿扶进车里,夫人流泪问长问短,好不惊怕。
难民们磕头谢恩,一群人又钻回林子,渐渐没了声息。
砚秀见父亲姨娘弟弟抱团栖栖遑遑,将扯散的草帘子绑扎好关上车门,朝远处篝火旁的张成走了过去。
张成把箱笼里棉袍拿出来给砚秀穿上,砚秀扯扯他衣衫,坐在火堆旁问他,“你不冷?”张成笑笑握住她手,一道热流随呼吸渡到她身上。
砚秀只觉全身沐浴春日煦阳般的舒适,“李大人奇经八脉考中说内景遂道,唯反观者能照察之,这是道家修炼的经脉内气么?”砚秀忍不住的惊讶好奇。
“是这个东西吧,静下来时会发现有这些东西,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谁傻了才会去观察它,身上的经脉太多了,不止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反正是密如蛛网繁如环索,不过主干是那几条,你身体越好,小经脉开通的就越多,你看的病人不就是六气七情,饮食劳倦,淤血痰饮,外伤什么的导致经脉慢慢阻滞,你用药不是要求引经报使,入经辨味么?”
砚秀瘦了,还是那么美,张成看着她说话,不提方才的糟心事,免得她胡思乱想担惊受怕。
“还真是神奇啊!”砚秀打开他手,起身瞪他,这小子不老实,挠她手心呢,“莫要逞强!你不要我就不客气了。”砚秀将手拢在棉袍袖里就走,张成嘿嘿傻笑,感受手心滑腻,决定不洗手了。
次日起行,日中时张成发现一些流民远远缀在后面野地里,看着就是昨夜那群人,怒冲冲过去质问,一人回到:“小民等听说广平府蓟城有老爷在施粥,还能讨些生计,愿去碰碰运气,并不敢尾随老爷做那些丧天良的事。”
蓟城!张成一听大喜,急忙跑到徐家车前,叫徐老头:“徐大叔,徐大叔,他们是去蓟城讨活路,这下好了,咱们也去蓟城休息两天,砚秀,林小姐在蓟城哩!”老太医只当没听见,眯着眼哪里会搭理他。
砚秀和他爹坐一个车,依旧穿着张成棉袍,笑道:“正是要去蓟城,那几个车夫早就惊惧不安,怕是不会再走了,还要换车,再找林家妹妹雇几个可用的人手,当初走陆路就是如此打算,只是没想到如此艰难,幸好有你,不然···”
砚秀狡黠地偷看父亲,可爱的吐吐舌头,对张成作色道:“你出门不带地经么,还用你说!”张成看着小胖子从渐渐远去的车窗里伸头出来,吐舌头做鬼脸,疑惑不已,地经是啥鬼东西?
下午一辆车子坏了,日落前赶到蓟城已不可能,村舍也早已错过,幸喜有路过老农指点,此地已是蓟城地界,前面不远有一废弃庙祠可以歇脚,破祠在一缓坡之上,地势颇高,行不久即见。
张成很有眼色,一马当先跑过去查看,祠堂不大,神像泥胎早被打的一地稀烂,只剩些花花绿绿的彩饰,神台也扒了,一堆桌案残板堆在那里,角落里一堆干草,一些烟熏火燎的石块灰渣,似有人住过,后院房舍院墙空余一些地基,好像都被人取走了,只有前殿尚可遮些风雨。
张成正欲下去帮助推车,只听得后院有唏唏嗦嗦的动静,不一会儿一个抱着几根树枝的小孩丛后殿出来,看见张成惊得树枝撒在地上,双目大张,小孩巴掌大的污脸上瘦的只剩下眼,一团稀黄毛发,及脚脖的灰色布衫挂在身上,破洞里黑漆漆的肋骨浮凸,小腿小臂树枝一样,脚跟点地趾头肿胀溃烂,颤抖着向后挪去。
张成的手抖了一下,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堵住了。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砚秀进到殿上,两步上前拉住小孩手,蹲了下来,朝张成说道:“去推车,拿些吃的来。”张成急忙应着去了。
徐夫人进殿,捂着鼻子又出去,让徐图赶紧去收拾,见砚秀拉着个小乞丐出来,厌恶的直翻眼睛,拉着小胖子离得远远的,向老太医埋怨,老太医唯有叹息,他看出这破祠是魏阉生前所建,想到自己宦游十多年落到今日遭际,恍若一场大梦。
砚秀去车上取了自己棉袄将小孩包起来,看着她大口的啃着饼子,递水让她喝,眼泪扑扑嗒嗒的掉,这个小女孩和弟弟一样大,只怕天气再冷些就会一个人死在这里了。
“阿缺,你说这个世道怎么了?她怎么活到现在的?要不是走这一遭,我哪里会知道···”砚秀拭泪,泣不成声,她从母亲去世后就没有如此悲伤过,只是见着这个小女孩,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张成哼哼两声,无言以对。
小女孩很快吃完一个饼子,瞅瞅身上暖和的花衣,茫然的看着眼前两人,扭头见到殿中被扔出的乱石杂物,忽然尖叫一声,甩掉棉袄飞奔进殿,拦在神台那堆烂木前,推攘打扫的车夫,嘶叫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