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2秒钟,刘晓宇都会痛苦地紧锁眉头,咽下一口蛋饼或是吞进一口牛奶……
每2秒钟,我们三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哎……
说句实话,刘晓宇妈妈做的早餐色香味俱全,而且是隔天不重样,每次都看的甄多余狂咽口水,好像自己吃了一顿假早餐。可同样的食物到了刘晓宇嘴里总是如同嚼蜡,用他的话说就是:每天早晨都是勉强咽下桌上的饭。
我们就是这样30天如一日,直直地戳在刘晓宇家的餐桌旁,亲眼目睹他炼狱般的10分钟。那简直太难熬了,所以7点30分一到,我们都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筒子楼,直奔办公区的大红旗。刘晓宇从来都是最后那个,因为他除了每天都要返回去拿落下的水壶、忘记装的画笔或是张数不够的白纸外,还要等着他妈妈回家关掉忘记关的煤气、锁上忘记锁的铁门……
这还不算完,一大早的手忙脚乱只是个开始,刘晓宇在文化宫的整整一个上午都十分不让人省心,经常是课间上个厕所都能迷路,害的甄多余四处找他;回家路上坐公交车也总是瞎指挥,让大家跟他一起坐过站;有时还会为了买一根小豆冰糕,被我们落在汽车站没法回家……
真的无法想像,这样的刘晓宇是怎么记住那些五线谱上的小蝌蚪,又是怎么数清小提琴上的琴弦的。也不知道后来追求他的那些小女生们知不知道这个人比那些花心大萝卜还要靠不住,花心大萝卜是主动犯错,而刘晓宇是大脑里的神经线经常搭错,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跟他恰恰相反的是李婷,她可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每天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开始的时候,我竟然觉得这也是人家的缺点,因为过于缜密的人总是心眼很小。不过后来我发现,她的缜密跟她生长的环境息息相关。
在文化宫上课的那一个月里,李婷的妈妈没有接送过她一次,而且自打给了我和甄多余玉米之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李婷解释说她妈妈工作忙,经常出差。这似乎也说得通,我的黄伏清和刘霞不也是常年不露面。但是后来她总是不停地变换说辞,今天说妈妈的单位其实也在北京,明天又说我妈妈是军人要去边疆执行任务,后天则说我妈妈跟爸爸吵架,回了娘家……
如此一个心思缜密的孩子竟然在说起妈妈时满嘴跑火车,这让我隐约觉得她的家庭隐藏有着难以言说的秘密。我开始觉得她好像也挺可怜,还常常跟甄多余背后议论,其实李婷,更像是一个“留守儿童”,这个留守儿童虽说父母都在身边,可似乎一个也指不上。
最后一节美术课,李婷照例还是跟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家,又挂着钥匙自己上楼去了。可没多久她就又下来敲我家的门。
“凉凉,我能在你家待会吗?”
李婷的表情很失落,没有了以往的高冷。
“可以啊,你爸爸呢?”我不解地看着她。
李婷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沮丧地望着我和屋里的甄多余。我拉她的手进了我家,甄多余显然也看出李婷跟往常不太一样,走到她跟前说:“李婷,我爸爸也不在家,咱们就都在凉凉家吃饭吧。”
果然还是这小子会说话,虽然他没有给李婷一个爱的抱抱,但是这句话足以温暖一个将近6岁的无助女孩儿的心。
李婷微笑着看着甄多余,虽然还赶不上她妈妈那般笑靥如花,可别有一种清雅脱俗的美,我第一次觉得她的微笑很温暖。
那天她在我家吃了午饭,跟甄多余不一样,她的吃相相当优雅,腰板儿挺得直直的,胳膊肘自然下垂,小口小口地夹着碗里的米饭,秀荣每给她夹一次菜她都会说一声谢谢奶奶,有时还要端着碗站起来。每到这时秀荣和黄绍伊都会互看一眼,可能他们是觉得眼前这个瘦瘦的6岁女孩儿太过懂事了,让人心疼。
那天李婷情绪始终不高,只有在聊起她妈妈时眼里才有些许神采。
她无意中告诉我和甄多余,她妈妈总是不在家,但是每次有时间都会带她去庄城最高级的酒店吃饭,那家酒店有庄城最新鲜的海鲜和绝无仅有的法国大餐。她还说了一连串诸如红酒蜗牛、水果酥塔等等我俩从来没有听过的菜名,说这些时她脸上又出现了高冷自负的表情,像极了《灰姑娘》里那个高高在上的表姐,而我就是那个忍辱负重、不停干活的辛迪瑞拉。
我怯怯地问她:你妈妈是不是很有钱?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告诉我:我妈妈吃饭从来不自己花钱,因为有个叔叔帮她付。我当然参不透这句“叔叔帮她付”背后的潜台词,但我又在她脸上读到了失落。
也是从那天起我发现李婷的高冷背后藏着的是一颗自卑的心,她摆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拼命地让自己懂事,可能也只是想让别人关注到她表面的优秀,从而忽略她无法改变的残缺。
我时常觉得她就像是一只独自在悬崖上攀爬的梅花鹿,拼尽全力用美丽的花纹和优雅的姿态掩盖内心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