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玺顿了顿,“咳,你可别理解成只要不吃饭就能修仙。正儿八经的破境都是要证道契机的,有些人生来不凡,禅定破境,观景破境,喝水也能破境……当然了,绝大部分凡人修仙,都是由仙人指路,指点一二才能破境的,譬如卢前辈的那缕剑气。”
苏锦麟这才回想起当时老人摘下天空中那十个大如山岳的金字中的“剑”字,轻轻在自己眉心点了一点。
又记起老人抚摸自己的头顶,轻声道,走你。
原来这两记看似随意却大有文章的神仙手,就是他的证道契机。
苏锦麟喃喃道;“仙人曾抚我顶。”
宋玺笑而不语。
就在此时,少年周身忽有一阵略带杏花香的春风扬起,一阵金色烟雾从少年胸膛处飘飘荡荡而出,金雾瞬间凝实。
有位发髻上钗着玉簪子,眉眼如画,艳而不俗的女子就那么端坐在了少年身侧。
她一身墨绿色长衫,手持桃木戒尺,如夫子先生,英气逼人。
“宋玺,你说的也太玄了,我都听不下去。罢了罢了,我负责解释境界,你负责传道。”
宋玺见着来人之后,起身作揖,不卑不亢的说,“宋玺见过颜先生。”
颜如玉也起身回礼,之后示意宋玺落座,继续专研棋局。
她则面向苏锦麟,柔声道;“辟谷辟谷,拆解字面,就是开辟山谷,拓展溪流。此境以小见大,修士全身的筋脉,毛孔,穴窍就好比是山谷中花草树木,潺潺水流。我要说的其实和宋玺说的烧窑成器的淘泥是一个道理,淘泥剔除污秽瑕疵的同时,也是在开辟修士的筋脉根骨,以小见大来比喻的话,有细如发丝,有粗如江河。”
“就好比,筋脉根骨是无数条水路,炁和武道真气就是水,水路的宽窄湍急,直接决定了水流是畅通无阻,势若奔雷还是磕磕碰碰,寸步难行。淘泥,辟谷,相辅相成,既拓展水路,又祛除水路中的暗礁污秽,使修士气机流转毫无凝滞。”
“言简意赅的说,辟谷境的玄妙在于‘辟经拓脉,生筋健骨’,把肉身尽可能的恢复到刚从娘胎里出来一般,纤毫不染的同时又塑造成可驾驭炁和武道真气的仙身。”
苏锦麟捋顺“辟谷”和“淘泥”的字面意思,总算明白了七七八八,豁然开朗,夸赞道;“神仙姐姐学问真高!”
颜如玉翻了个白眼,明明满脸笑意,却冷声道;“叫我先生。”
这下倒是逗乐了宋玺这素来不苟言笑的老夫子,他笑道;“万物有灵,颜先生乃是圣贤书中孕育而出的神灵,颜如璞玉,天人之姿,称得上神仙姐姐这个名头。”
苏锦麟微微一笑,在案下,冲宋玺偷偷竖起大拇指。
他始终觉得,他喊齐先生一个人先生就足够足够了,至于颜如玉,活脱脱就是仙女下凡嘛,叫她神仙姐姐最合适不过了。
颜如玉悄无声息的拧了一下苏锦麟的胳膊,面向宋玺,皮笑肉不笑道;“宋老道,神仙的皮囊可没本姑奶奶俊俏!”
宋玺干笑几声,埋头专研棋谱《弈旨》。
苏锦麟被拧的龇牙咧嘴,他赶忙转移话题,问道;“神仙姐……颜先生,你和宋爷爷都说‘不食五谷以剔除肉身污秽瑕疵’可我从来都没忌口啊,胡吃海喝的,我怎么就能跻身辟谷境了?!”
颜如玉闻言,嫣然一笑,稍稍轻了几分力道。
宋玺挺直了腰杆,“所以我先前说的是‘一般修士’,可你不一般啊。你要知道,卢前辈的一缕本命剑气直接在你这抔‘黏土’烧瓷中,将淘泥、拉坯、印坯、修坯,捺水这五个繁杂的工序一气呵成,不夸张的说,你现在这副身子几乎没有瑕疵污秽。”
宋玺打趣道;“你以为你轻了几两什么?”
如此听来,苏锦麟忽然觉得那缕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剑气也没那么讨厌了。
颜如玉松开手,没好气道;“你别沾沾自喜,若不是卢前辈平息了九成九的剑意和你天生的特殊体质,你小子早就在西天和佛祖座谈论道了。”
宋玺附和感慨道;“卢前辈的本命剑气……很不讲道理啊。”
苏锦麟挑了挑眉,开始仔细打量身子,其实除了那种他粗鄙比喻的“弯腰之人忽然挺直了腰板,且还伸了个懒腰”的神清气爽感之外,他并无察觉所谓辟谷境的其他玄妙。
最后他问道;“颜先生,辟谷境就是让修士感觉浑身舒畅?我感觉没有什么大变化啊。”
颜如玉拍了拍桃木戒尺,耐心解释道;“你现在堪堪历经‘淘泥’,而且品相十分不错,是一抔上好的瓷泥,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在‘辟经拓脉,生筋健骨’二者之间远远没有收官,甚至是刚刚落子,所以卢前辈离去之前才会吩咐道,让你惊蛰以前就待在宋玺这里,稳扎稳打,夯实境界。”
说话间,颜如玉望了一眼满头霜雪的宋玺,她自然而然的想起老人年轻时的风采绝伦。
老人本是某座道观的道童,慧根极佳,早年间下山历练,偶然遇见了山精鬼魅之属的千年蛇妖,惊恐时,他慌不迭抛出了那张道观真师赠给他的保命符,只是普普通通的用朱砂写就而成的一张黄纸符箓,道观里的小辈道士都对此“保命符”嗤之以鼻。
符箓上写着,“五雷冲霄,万邪伏藏。”
还是小道童的宋玺抛出这张符箓后,方圆数十丈的地界,暴起惊雷,如雨幕倾斜。
那条眼见就要走江化蛟的千年蛇妖,被道教一脉,五雷正法散吏的符箓瞬间斩杀,化作齑粉,灰飞烟灭。
从此,宋玺见识并融入了山上天下,而且名扬四海八荒。
十岁破境辟谷,十七岁入十境,三十而立,跻身十一境,成为前无古人的最年轻的上五境,第十一境的符箓天师。
老人曾一纸符箓开山断江,斩杀一头为祸人间的十二境修为的大妖。
风雷潵然。
颜如玉念及此处,觉得自己打架没老人厉害,说道境界真意差些实打实的火候,不如退位让贤。
她起身说了句出去走走,离去前她示意老人言传身教。
宋玺心领神会,点头致意。
“麟儿,你听着,神魂出窍这个词绝不是空穴来风,你试着聚心会神,在体内穴窍中寻找那缕剑气,并且缓缓牵引剑气,令其流淌冲刷过你的全身经脉根骨,长此以往,自有玄妙。切记,心静则明,心诚则灵。”
说罢,宋玺闭目养神,双手拈花,一派悠然自得的仙人姿态。
苏锦麟忽然觉得很眼熟。
其实那个头顶礼冠,双袖有春风萦绕的读书人,盘膝打坐时,也如这般。
那个爱喝酒,爱说荤话的老头子偶尔静心,休养生息时,更是这般。
苏锦麟稳定心神,小呼一口气,盘膝打坐,如老僧禅定。
他屏息凝神,也许是淘泥,辟谷已成,他坐观体内天象时,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暖洋洋的气,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游走,四处碰壁,他明白这股气就是他的“神魂出窍”,屡屡出征寻剑气,却又次次无功而返。
苏锦麟紧锁眉头,瞬息之间,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