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轻声呢喃道;“你就好好练拳,争取做个中五境的兵家武夫,然后去边关投军报国,挣些战功,衣锦还乡,皆大欢喜。”
苏锦麟见过冷漠的少女,高傲的少女,怒气腾腾的少女。
可她从未见识过如此落寞的少女。
亦如他儿时坐在剑庄门口,一次次盼着娘亲,又一次次的伤心失意。
他开口问道;“余姑娘,自打我们第一次见面起,你其实并不是看不起我的拳法,而是,你对我很失望,对吗?”
余音望着沐浴在月光下,丰神俊朗的少年,没点头也没摇头。
很难想象,那么不可一世,敢破开天幕与圣人讲道理的师父,她的儿子,竟然是第一境辟谷境的武夫。
天壤之别,怎不失望。
苏锦麟扶膝起身,不紧不慢地向少女走去。
他坚定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来取什么剑,你为什么会对我失望。我从来不刨根问底,因为我知道,山上天下太大了,我不过是尘屑草芥。”
“可我也知道,三座天下绝不是表面上的相安无事,风平浪静。”
苏锦麟指了指天幕,“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阳光,只不过是有人替你遮风挡雨,负重前行。”
“余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这个世界充满失望……”苏锦麟走到余音身前,用背脊遮挡住了所有的月光。
阴影里的余音,托着腮帮望向少年,她的一双眸子犹如浩瀚星辰。
苏锦麟想起了笑如春风的齐先生,想起了爱胡说八道的老酒鬼,想起了美撼凡尘的颜先生。
没人知道,少年心中有一股有浩然正气生生不息。
“可是余姑娘,你身在阴影里,是因为背后有阳光啊。”
苏锦麟移开身子,便是满天星河,皎月簌簌落满枝头。
冷峻如余音,忽然觉得少年果真如师父所说。
又水灵又讨喜。
余音眼中含笑,怒嗔道;“歪理!”
苏锦麟摆出蚍蜉撼山式,震袖出拳,咧嘴一笑道;“我才不去投军,江山庙堂之争是凡夫俗子的事情,我已经是山上人了,终归是要去另一座天下的。”
余音没好气道;“你去干嘛?!”
“镇妖伏魔!”
如此少年,最最动人。
正当少年少女难得促膝长谈时,镇剑居忽有外宾来访。
是一位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模样的紫衣男童,可爱水灵得紧。
他老神在在的负手走进镇剑居,入门时,还不忘瞥了一眼门上的匾额,嗤笑道;“镇剑定魂?什么时候这四个字变得这么不值钱了,烂大街。”
他的视线直直掠过少年,然后稍稍在少女身上凝滞一瞬,最后停留在已经跑得大汗淋漓的红袍男童江滚滚身上。
他莫名其妙道;“我就觉得有子孙在附近,连续几天和我抢梦食,乖乖,原来是个小胖蛟。嘿嘿,好生可爱。”
江滚滚瞬间如芒在背,一股无以言表得威压,充斥着整座院落。
只有他身在其中,少年少女不知所谓。
他怯生生的望了一眼紫衣男童,然后垂首低眉,略显犹豫的走了过去,三跪九拜。
神情真挚,声嘶力竭道;“江滚滚叩见老祖宗!”
苏锦麟早早收了拳架,见着此情此景,捧腹大笑。
试想,两个开档童子,煞有其事得喊另一个祖宗,还是老祖宗,多新鲜。
余音却柳眉倒竖,满眼忌惮。
她放下酒壶,右手手心轻轻抵住雪白刀鞘。
紫衣男童淡淡望了一眼少女,不加理会,扶将起江滚滚,乐呵呵的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走走走,和俩神神叨叨的人待一块儿多没劲,老祖宗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江滚滚不情不愿,颇有被挟持的模样。
他回头望了一眼少女,泪眼婆娑。
倏忽间,余音一脚踏碎草坪,第一次推刀出鞘,悍然出刀。
院落间,平地起白虹!
一道半弧形的雪白刀影,裹挟电光,对着紫衣男童,劈头盖脸的砸下。
出刀之快,竟似要割开月光。
声势惊人。
苏锦麟眉头紧蹙,再不玩笑,摆出拳架,一身拳意如淙淙溪水流泻。
比起那个奇奇怪怪的紫衣男童,他显然更相信余音。
既然余音出手了,那么他会毫无保留的站在余音身边。
只是,双方根本没有打起来,没有想象中的你来我往,礼尚往来。
紫衣男童眼眸中有一缕极淡的竖线,他兴致缺缺摆了摆手,慵懒道;“下不为例。”
虚空中,有一只丈许宽长的金色大爪,不费摧毁之力的拍碎雪白刀光。
自负如少女,满目愕然。
紫衣男童又轻松挥了挥手,然后拉着江滚滚的手出了院落,离去前他随意说道;“皮肉之苦,死不了。”
少女头顶忽有无数紫色雷电萦绕,呲呲作响。
当头坠下!
紫雷轰贯,将少女整个人压得匍匐在地,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白衣褴褛,无比凄惨。
苏锦麟亦是从头到尾,被镇压得动弹不得。
他望着紫衣男童的模糊背影,背脊生寒。
待紫衣男童走远之后,他竭力踱步,将少女拦腰抱起,平缓的置于床榻之上。
然后摘下发冠上的木簪子,握在手中,再握住少女的手,掌心温热。
做完这些,少年沉沉昏厥睡去。
……
月色下,剑庄中央的百丈石剑,悄不可闻的颤动起来。
石剑表面,一道裂纹之后,便如蛛网张裂。
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