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钟,三十几个北翟兵便被郑叡斩于剑下。 郑叡轻挥宝剑,沾染上的血迹便被甩得一干二净。他收剑入鞘,方才蹲在其中一个北翟兵的尸首前,从那尸首腰间取下狼头看了两眼。 霍成双还沉浸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厮杀中,呆呆地望着他的动作。 祈郎以为她是被吓住了,模仿母亲安慰他时候的动作,小大人似的拍着她的背脊,说道:“成姐姐,你别怕,已经没事了。郑叔父杀的都是该杀的人,刚才他们还想杀了我们呢。” 霍成双回神,忍着胸口的痛意,摇头道:“我还好,休息休息便好。” 她听到靠近的脚步声,不由仰头去看郑叡。 他已随手扔了那狼头,背着西下的夕阳朝他们走来,晚霞的余晖在他身后渲染开来,如同涅槃之火在燃烧,为刚浴血奋战过的男人增添了一丝血性,浸染在他俊雅的脸上。 他耀眼得叫霍成双竟无法直视。 霍成双暗想,当初自己怎会觉得晋江城这地方鸟不拉屎,一个王二郎便可以碾压城中所有男人呢? 分明……十个王二郎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个吧? ……完了完了! 王二郎怎么说都占据了“襄京第一公子”这个名头整整五年,就连皇伯父都称赞他并非浪得虚名。可见,王二郎确实优秀到足以碾压京城一众儿郎。 可是,自己竟然觉得十个王二郎都比不上他,难不成这就是皇伯父口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霍成双低头暗恼,难道自己真陷进去了?! 下一刻,她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感情,便被胸口的疼痛刺激得清醒起来。 “咳……咳……” 霍成双捂着嘴咳嗽,不断上涌的血腥气提醒她,她方才挨了那北翟兵两脚。 “哇——”一口黑血猛地吐出来。 吐血之后,霍成双反倒觉得舒服了一些,但内心却泪流满面。 第一回见面她就骂了他“小白脸”,第二回她又是这么狼狈的一面被他看见。 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她却尽给对方留下坏印象。她怎么就这么背呢? “成姐姐,你怎么了?”祈郎着急起来,忍不住哭起来,“郑叔父……你快来……” 郑叡已在他们身边蹲下,问祈郎道:“她伤着哪儿了?” 祈郎擦了擦眼泪,回道:“我看到那个北翟人踢了成姐姐的胸口两脚。” 郑叡上前接过霍成双,突然定定地看了她的额头一会儿,才伸手按了按她的脉搏,说道:“成姑娘,你这样的伤势可大可小。你如果还有力气的话,先检查检查自己的肋骨有没有断。郑某是男子,也不是大夫,始终不大方便动手。” 男子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霍成双靠在他怀里,还是一个刚刚发现喜欢上了的人,她面色酡红,几乎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见她久久都没有反应,郑叡只好再说了一次。 这回,霍成双听明白了,她慢慢伸手照做,心中却是有些遗憾的。 哪怕权宜之计啊,他要是真动手为她检查摸了她,自己虽不至于无赖到用这么个借口赖上他负责,但今后在他心中,自己总会跟别的女子有些不同的。以后自己再加把力,多添些不同出来。不同之处多了,那自然就成了另眼相待了。 她解开了脏兮兮的兔毛比甲,却发现隔着厚厚的棉衣还是不大摸得出来,可肋骨若断了确实不可大意。光只是断了还好说,可断骨要是插|进了肺里,就不是好玩儿的了,那可是要人命的! 显然,郑叡也是怕这个,才叫她先自己检查肋骨。 她不由抬头去看他,却只见他早已转头没有看她,连带着祈郎也被他大手按着转开了脑袋。 十分正人君子的模样,可她却发现他的脖子上却染上了一丝胭脂色,一直延伸到耳后。 霍成双不由有些暗喜。 看来,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刚想笑,牵动了胸口又是一阵疼痛,她不由轻“嘶”一声。 郑叡听见了,下意识想低头看她。低到一半,却猛然又转了回去。 “成姑娘,你检查好了吗?怎么样了?” 这一回,连耳朵都有些红了。 霍成双轻轻抿了抿唇,不再犹疑,赶紧解开了棉衣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她现在的身体很瘦,一手就摸到了一排突出的肋骨,都不用使劲往下按便知自己骨头好好的。 霍成双分别摸过了左右胸口,松了口气回道:“没断。你等等,我先穿好衣裳。” 郑叡闻言,喉间滚动了一下,在心中默念着静心咒。 他不曾与女子有过如此靠近的时刻。 一开始,自己确只是好意,原以为可以心无旁骛,将她同祈郎一般对待即可,却不想她身上的气息同祈郎完全不同。 靠得近了,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各个味道。 淡淡的苦涩药味,应是在她家中的医馆里染上的;略带苦味的新鲜清香,从她手上来的,是采野菜时染上的味道;还有一些血腥味,对于他一个久经沙场的人来说,并不难闻,更何况这是她勇敢对敌的明证。 还有一股……微带甜意的香味,似花香,又似果香。在她窸窸窣窣的解衣声之后,这味道便愈发浓烈,超过了其他几种,霸道地侵占他的味觉,不肯离去。他明白,这是她的体香。 生平头一回,郑叡发现自己的五感敏锐竟还有如此弊端! 他到底意志强大,意识到不妥之后,便已火速压下不该有的绮念。 北翟尚存,大仇未报,如今不是他儿女私情的时候。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霍成双整理好了衣裳。 在这阵功夫里,郑叡已面色如常,连方才的胭脂色也已消失无踪。 霍成双被他扶着站起来,祈郎亦步亦趋地扶着她另一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霍成双侧头看看一脸正气凛然的郑叡,思考着。 要不要装柔弱一下啊? 方才她吐一口血,他便抱她入怀了。那现在她“晕倒”了,是不是可以被他接个满怀什么的,最好还能公主抱,一路抱上马,然后两人共乘一骑,她还可以小鸟依人一番…… 她满脑子粉红泡泡的时候,郑叡却已一声口哨,将悠悠然在旁边吃野菜的雪白战马招了过来。 “白龙,趴下。” 在霍成双的目瞪口呆中,那白马还真乖乖趴在地上。 她太过惊叹这马的通人性,一个没注意,她已被他扶到马背上坐好。 错失公主抱的机会,霍成双扼腕不已。好在,共乘一骑、小鸟依人大概还是可以的…… 想太多了…… 只见郑叡牵着这叫“白龙”的白马,先叫它驮着霍成双慢慢站起来,然后便将祈郎举起来,放到霍成双身后道:“祈郎,成姑娘受了伤,你多注意扶着她一些。” 祈郎重重点头,应承下来,又喊道:“郑叔父,我的篮子!” 郑叡挑眉,“你还要这些野菜?” 为了这野菜,惹出了多大风波? 祈郎道:“给白龙吧,牠看起来挺喜欢吃的。” 郑叡看了一眼地上被爱驹拱翻的野菜篮子,到底还是去将野菜收拢到了篮子里捡回来。 他拎着两只不合身份的篮子,失笑地摸了摸马脖子,笑骂了一句“吃货”。 白龙嘶鸣一声,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霍成双发现,他笑起来更添风采,如精美的瓷器上了釉彩,闪着生动的光芒。她的心跳又是加快了几分。 大约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郑叡移首,目光停留到她的脸上。 霍成双不由抿嘴朝他微笑,却见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原以为她看的是她左脸上的疤痕,不由伸手捂住了它。下一刻,她才觉得好像又不是,他的视线似乎更偏上一些…… 她定睛看去,却见郑叡已朝她微笑颔首。 这笑容,却十分真切。她似乎……还从中看到了一丝欣慰和鼓励…… 霍成双自小长在大兴宫,看惯了众人真情假意的嘴脸。对于判断旁人的神色,她自觉不会认错。 她蹙眉,刚要开口问个究竟,却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她依稀听见“郑校尉”、“找到”“祈郎”等字眼。 祈郎显然也听到了,他连忙伸手拉了拉她,在她转过脸来时,祈郎却伸手朝她的头发而去。 “成姐姐,是余大哥他们找来了。你的刘海乱了,我帮你理一下。还有你的面纱,也快戴起来吧。” 霍成双脸色一变。 她的刘海乱了……所以,是她额上这疤痕露出来了吗? 他方才看的不是她脸上的刀疤,而是她额头上这大得几乎覆盖了半个额头的疤痕吗? “你也看到了?”她呆呆地指着自己的额头问祈郎。 祈郎点点头,说道:“成姐姐,我知道你们女孩子最爱漂亮了。去年我姐姐脸上磕破了一点子小伤口,她都在家里躲到完全好了才敢出去。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娘说,成大夫医术好,你这伤疤一定很快就会消下去的。”他想了想,又道,“郑叔父的人品也是信得过的,他也不会说出去。” 霍成双一边给自己重新戴上面纱,一边欲哭无泪。 现在,她留给他的印象是不是又不好了一些? 那她以后该怎么面对他啊?等这些伤疤都好了再去找他? 还有,方才他朝她笑,那笑中的鼓励又是怎么回事? 没等她想明白,几个骑着马的府兵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领头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胄甲的少年,见了北翟人满地的尸首,便变了脸色,“这是北翟的天狼兵?大人怎么不通知我们?” 他们出来找人,为怕耽搁时间便都分散开来,约定好了有了消息便放信号弹。若不是他方才听到这边有打杀的动静,都还不知道这里出事了。 郑叡摆摆手,道:“情况紧急,来不及。” 他抬头望了脸色苍白的霍成双一眼,道:“成姑娘负伤,我先送她和祈郎回城。元青,你带着人在这里收拾残局,将尸体埋了,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带回去。再派一个人去东城门外,通知赵大哥人找到了。” 领头的少年,也就是余元青拱手领命,又喜道:“北翟人的马可都是好马,牵回去正好分给兄弟们。” 郑叡微笑不言。 正是考虑到这点,他方才才只杀人不动马,虽然混战之中跑了一些,但还剩下二十来匹,也算一份收获。 余元青的能力,做好这点小事足以。 郑叡没什么不好放心的,便安心另上了一匹马,带着载着霍成双和祈郎的白龙先行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