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月的呼吸放得轻浅,背靠着他坐他膝上,只觉得身后的人似乎真的不愿直面她。
可他还是说了。
“九岁以前,我最喜欢读书做画。战场上刀枪无言,做梦都没想过将来会去领兵打仗。”
说来也是,哪怕当时的静妃不若其他妃嫔那般受宠,也算是先皇跟前叫得上名字的主子,家族亦是尚有官身在朝。好不容易生下十三皇子,在宫里也是养尊处优地哄着,好好念书教着,骑术武术等等不过是用以强身健体。没有谁真正寄愿于让他去打仗。
尤其那时候,萧南夜小小年纪,常有惊人之语。太傅除了太子,在圣上跟前最常夸赞的便是他的天才。读书背书、做文章、画画,萧南夜都是拔尖的。其中最长于画。
太子是嫡长子,排行第九,其实中间还有几位皇子,俱都夭折。
十三皇子不过和太子相差九个多月出生,年岁相近。
如此对比之下,皇帝整日听太傅对他俩的评语,怎可能听不出来太傅真正欣赏的是谁——
“十三皇子差就差在出身,倒是确有大才;性子来说,比太子稍显沉稳,平日里待人却也柔和、尊敬……”
按理说自己的儿子个个人中龙凤,皇帝没有不开心的道理。
可问题也恰恰就出在这里。
在萧南夜九岁生辰当天,先皇单独把萧南夜传进御书房,转述了太傅这番评语。
小小年纪的孩子,过生辰时满脸喜色,哪里听得懂父皇说这话的时候是个什么心境。
只见父皇面色一沉,问了一句:“你是想和九哥抢吗?”
抢什么、为什么,他说得都不甚清楚。
萧南夜只看得出父皇像是不高兴,便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半晌,先皇便一挥手将他送出去了。回到静妃宫里,萧南夜便悄悄问她自己怎么惹了父皇生气。静妃一听他说起这事,脸色煞白,第二日一早便对萧南夜道:“从此以后,你爱做的,都不要做了。什么事情做得好,更不要张扬。须知如此方能保命!”
说罢,静妃还怕他不懂似的,将他案上的画笔杆子、宣纸尽数派人收起来,相关书卷束之高阁。
萧南夜被母妃的神色吓坏了,只是点头。回味半晌,又问道:“那儿臣能去做什么?”
“去骑马、习武,做那些太子不需要会的事情,但也不要主动请缨去做什么。”
静妃摸着他的脑袋,缓缓蹲了下来,脸上滑过两道清泪。
在萧南夜拿起帕子替她擦拭的时候,说了声“乖”,又道:“只盼你父皇当真念着你,你便自有去处……”
当时静妃说的话,萧南夜一点都不懂。只是下意识心疼母亲,下意识地顺从。
后来放弃了一切,跟着人练骑射、悄悄读兵书之后,他便渐渐明白了。
母妃是唯恐他变成同韩信一般满口“生乃与哙等为伍”的狂妄之人,惹得父皇猜忌。
好在如此韬光养晦两年之后,萧南夜十一岁时得命随军出征高丽,从此戎马半生。乃至太子即位之后,亦是恪守本分。因战功得以奉王,从此尽心护持兄长,安然无恙。
唯一遗憾的,是先皇驾崩之前静妃秦氏因病薨逝。他在外,并未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
江临月赠的笔形玉坠,用心独特,反倒是令萧南夜想起他亦曾是个锋芒毕露的少年郎。
她听罢,只觉得萧南夜说许多事时一笔带过,其间定然盖过了不少艰辛。
譬如不得不放弃画笔舍弃本心、逐渐认清天家感情凉薄、幼时便上战场亲见人杀敌、乃至秦氏究竟是不是真正因病而死……
如此种种,追究起来必定亦是惊心动魄。
可身后的男人,至今夜过去,也才活过二十载而已。
“殿下原来文武双全。”憋了半晌,江临月只说出这一句话。
她不愿多安慰、多显同情,勾起他愈多的伤心事。也知道萧南夜不愿显得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