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针之后,阿柔对于下针的操作也渐渐熟稔起来。那男子索性握住她的手,引导她的手指点在精准的穴位上。
再一针下去,原本呼吸微弱,奄奄一息的石匠猛然间上半身想起剧烈的弓起,两眼暴瞪,哇的一声喷出一口紫红色浓稠的鲜血。
阿柔大呼一声:“摁住他。”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旁边的人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还是那男子,抬起另一手,将那石匠死死的摁在了床板上。石匠口中喷出的血,喷了他一身。
阿柔接着准备下针,但是失去了那男子的引导,她有些短暂的茫然。
那男子低吼一声:“你们都愣着干什么?”
那些被突发状况惊愕住的人才反应过来。纷纷重新围过来,七手八脚帮忙把身体剧烈抽搐的石匠压住。男子这才得以脱身,重新帮阿柔指引穴位。
这一番救治,说起来三言两语,但其实耗时即长,又十分的消耗精力。
等阿柔收了银针,说了药方,各人分头离去之时,东方已然微曦。她挪动了一下站的僵直的双腿,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下意识的摇晃了一下。
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将她扶住:“这边。”
阿柔点点头,随着他的牵引,找到凳子坐下。
那人道:“你脸色不好,这里有乱。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暂时给你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一下。”
阿柔还没有开口,钱婆子为难道:“那怎么成?”
有留下来帮忙的汉子听见了,连连说道:“成的,成的。这位是我们的小薛少爷,最是能信得过的。”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薛文秀,家中排行最小。文不成武不就,一向没什么建树。不过我大哥你们肯定听说过,他叫薛文鼎。”这话要是和专程来投奔这里的人说,肯定会惊喜莫名。可惜阿柔是临时起意,决定到这里来的。对此还真没什么感触。
“原来是小薛庄主。”钱婆子并非一般高墙后宅中的人物,待人接物完全不在话下。闻言向薛文秀一礼,要多得体有多得体:“承蒙小薛庄主关照,真是不胜感激。老奴替我家小姐,谢谢您了。”
薛文秀眼光微转,轻轻巧巧从阿柔波澜不惊的脸上滑过,向钱婆子道:“应该的。你们远道而来,昨晚又救了石大哥的命。我作为地主,招待你们是份内之事。请。”
阿柔只是想在距离定风庄最近的地方,找的安身之地,如今有现成的地方,她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于是在钱婆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她现在的身体,虽然在定风庄的时候,强撑着锻炼过几天,可是自我糟蹋的狠了,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恢复的。昨夜又累了一夜,这时站起来,纯粹是靠着身体的惯性往前,僵硬麻木的迈动双腿。钱婆子上了年纪的人,连番折腾,身体再好也露了疲惫之态。勉力扶着阿柔罢了。
指望这样两个人快走,那是不可能的。
薛文秀见状,暗暗招手,示意旁边的汉子去抬了滑杆过来。要不然,等着主仆俩走到镇上,天恐怕就快黑了。
进了镇子,穿过两条人口嘈杂的大街,往右一拐,四周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仿佛从一个世界骤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这条街道比旁的街道宽阔,街上也有行人,但是都十分安静。街道尽头是一壁陡峭的高崖。崖上一座八角飞扬的楼阁,正是三山阁。
薛文秀将二人带进街边的一家客栈之中。掌柜的看见他连忙迎了过来:“小薛少爷,您可是稀客。”
薛文秀道:“托付你两个人,好好照应着。三茶六饭务必仔细。”
那掌柜连连点头:“您的朋友,小的自然不敢怠慢。”
薛文秀这才转头向阿柔道:“二位先在这里休息一下,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就行。旁的一概不用费心。”
阿柔略略福身:“多谢。”
薛文秀遥遥拱手:“客气。”
看着主仆二人在掌柜的亲自引领下去了后院儿客房。他转身出了客栈门,往那峭壁而去。
掌柜的使人送来了热水,又连忙整治了饭菜。阿柔洗了个热水澡,吃了两口饭,实在疲累的紧,倒在床铺上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头痛欲裂。她拍了拍脑袋,坐起身。
“小姐。”钱婆子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要不要用点儿粥?您睡了两天两夜了,再不醒,老奴都该哭了。”
“那么久吗?”阿柔起身:“怪不得我头疼的厉害。”
“那可怎么办?”钱婆子顿时紧张起来。
“没事的。我是半个医家,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只是睡的时间太长罢了。”
钱婆子将温着的粥盛放在她面前。阿柔低头吃了一口,可是含在口中,十分的不想吞咽下去。她微微促了眉头,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强迫自己将那粥吞下去。
如此又吃了几口,竟然累出一身冷汗来。她颓然的将调羹放回碗里,叹息道:“不行啊……”
“什么?”钱婆子不明所以。
“没事。”阿柔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情绪导致的。就算和人说了,也没用。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是独自一人好好活下去。她原本就是冲着这条路走的,她以为很简单,但事实证明,并不容易。另一条路就是对自己放任自流。这样的话,她是不用太辛苦,毕竟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比放任自己任凭生命消磨更容易呢?
她静静的对着那半碗粥,默默的想了很久。忽然发现,如果自己死了,这个世界上连一个为自己难过的人都没有。连她一直认为生命中仅有的,最重要的人其实都并不在乎她,还有谁是真的在乎她的呢?
到了这时,她才忽然间深刻体会到,原来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孤女,什么都没有。自从父母和奶奶死去那一刻。她哭,她笑,她生,她死,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来说,都无所谓。
她的伤心欲绝,她的痛彻心扉也都只是她自我折磨罢了。
傻吗?
真傻。
“小姐,你怎么了?”钱婆子看着她发呆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询问。
阿柔以前从不曾设身处地的想过,以钱婆子的经历,就算只剩下她一个人,她都可以过的很好,为什么死也要跟着自己。现在,她忽然间有些明白了。
一个人,最怕的不是身体上的漂泊,而是心灵的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