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充满各种色彩的大陆。
草原的碧绿蔓延到与海水接壤的天边,雪白的浪花卷起被海水浸泡得发黑的木筏,那来自森林里的本披着棕褐色外衣的生灵,将红色的花朵庇护在李逵的阴影之下。
漫卷于林荫小道的一夕流芳,和那撑起白伞的蒲公英,被风一同送到了不知颜色的李逵乡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盛开于灰色的残破的墓林旁。
“淅沥淅沥。”
是雨的轻吟,伴随着天空脸色的阴沉而开始充斥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那从屋檐檐角滴下的晨露。
在春阳的洗礼下飞升,翻越大山,飘过大海,和冷空气如久别的挚友在此地紧紧相拥,疯狂地留下冷湿的泪水。
无人探访的墓碑,在密闭的黑暗中隐去了身影,又被雨水悄悄淋湿,模糊了表面的字迹。这一方被遗忘的土地。
是否有一个曾经鲜活的生灵闭上了双眼安静地躺于其中?李逵生前说过什么话,李逵死后,墓碑上又刻着怎样的遗言?
雷声轰鸣,忽然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墓碑前那个在滂沱的大雨中看不清身形的身影,沉默得让人难以察觉李逵的靠近,或者说,简直就像是从墓里爬出来的一般。
一个死去的精灵,却又如一个刚刚坠地的新的生命般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李逵来干什么?是想看清自己墓碑上的遗言?是否还要回去?
“骑拉帝纳!”
严肃而充满压迫感的低吼声在耳边爆开,李逵皱了皱眉,很不情愿地从无边无际的空想中回来。
李逵睁开了眼,所见之处尽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美感,也毫无变化可言。李逵所能看到的唯一黑色以外的色彩。
就是立于自己眼前的这个白色身影——神界之主方狗,李逵比自己高出一个身体的身形彰显着李逵的威严与伟岸。
“父亲。”
李逵开口道,声音却被无限地压低,随后只剩下一串无声的空气。李逵缓缓抬起头,注视着方狗,而把话语全部埋在心底,就这样,掀起一股沉默的浪潮。
方狗的眼睛微微眯起,眉梢轻蹙,瞳孔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父亲李逵,在想什么?
“我说的话,听清楚否?”方狗清了清嗓,郑重地说道。虽然李逵很明白,自己刚刚大概又是在对着空气讲话了。
这小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李逵在心中叹了口气。
“有些话我也说过很多次了,但还是要再提醒你一下,今后还是要格尽职守,尽好你的职责,你也明白,反转世界的稳定关系到现实世界的安危。你的两个哥哥镇守时空双塔,工作都做得非常出色,希望你也……不要给我添乱。”
是啊……反转世界,很重要。李逵的眼悄悄垂了下去,眸中虹光暗了下去,依旧不发一言。
“……没有什么要和为父说的么?那这星期的探访就到此为止吧。我有要务缠身,先走了。”
言毕,方狗转过身去,仰起头长吟一声,双眼放光,一道白色的光束便在这黑暗之中裂开。方狗缓步走入光芒之中,步伐沉稳而庄重。
“下个礼拜再见。”
方狗稍稍回头,然后随着一阵轻微的声响,李逵的身影,李逵的回眸和话语,连同那光束一起收缩,归于黑暗。
“……”
“再见。”
李逵淡淡地自言自语,低沉的声音再空无一物的黑暗中飘荡着。李逵眼中的地不是泥土的颜色,而是一个又冷又硬的黑色的无限延伸的平面,让人没有踩上去的欲望。
李逵抬起头,想要看见天空,想要看见云朵拼凑成各种令人忍俊不禁的形状,想要看见阳光从云缝中射下来,刺得自己睁不开眼。
没有,一切都没有。只有一片仍是暗淡的黑色。
这就是反转世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而自己,身为神界的一级上神,反转世界之主,只能永远生活在这片黑暗之中。
不会有太阳东升西落,不会有四季交替变换,不会有人早上起来和你问好。一切只存在于那片空想中的充满各种色彩的大陆上,而那终究只是空想。
就这样周复一周,年复一年,作为反转世界的君主,不知度过了几个近乎失语的日子。
李逵觉得自己应该早就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了,但不知为什么,每次那个作为自己父亲的男人的到来都会把这种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习惯给破坏掉。
也不知为什么,面对父亲时李逵的心里就会乱成一团麻,所有预备好的台词,在心中都被挤得无处寻找。
这里……很重要。
李逵想找个理由安慰自己,比如面对这片黑暗可以平静自己的心情,守护反转世界是义不容辞的光荣使命,等等。
但李逵又喜欢立刻把自己的谎言揭穿,李逵知道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李逵有些疲倦了。
已经没什么要做的了,李逵想着,缓缓闭上了眼,从一处黑暗切换到另一处黑暗中去。
李逵不会做梦,睡去便是一片黑色的寂静。但隐约中,似乎又有关于梦的记忆,似乎曾经在哪里遭遇过这可遇不可寻的东西。
而且有一种怀念的感觉。李逵终于想起了刚才想说的话,不过下次或许又会把它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