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慌忙去扶,道:“珍珠姐姐太客气了!”竟欲还礼,让珍珠躲之不迭。众人看了都笑了,道:“他两个倒这样客气起来,直拜一天吧!”
金钏儿在一旁早看得满眼火热,一面满面笑容地道:“二爷累了一天,也该换身衣裳,去去乏才是。”
宝玉对女孩儿顺从惯了,也就应了。今日珍珠仍是当值,便依旧伺候着接衣裳点佩饰。宝玉却是一口一言地与珍珠说话,倒让珍珠有些苦不堪言起来。平日里伺候,不过是“二线”的丫头,如今这会子倒像是进到“一线”了,其余的丫头们倒都罢了。那金钏儿射出的眼刀子一把把扎在珍珠身上,宝玉却仍无所觉,倒让珍珠叹息起来。
果然是“假宝玉”,这样的性子,可怎么好。她自是有自知之明。况如今早已没有了“花袭人”,但后事,还是要早谋划才是……
收拾停当,珍珠便欲去收拾东西,预备明日家去。谁知那边秋纹道:“姐姐明儿要家去,那宝玉去西府里,岂不少了个人伺候?”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
碧痕也不落后,将一盅新茶奉与珍珠,笑道:“姐姐忙了半日,想是渴了,不如喝口茶润润。”
她们几个人个个野心勃勃,都欲将别人比下去。本来倒是平分秋色,不分伯仲。偏偏如今珍珠异军突起,得了贾母与王夫人的眼,竟直接跃过了宝玉如今最近身的金钏儿去,日后的前途已有了三分保证。而她们这些人,肯定有不少要出去的,日后也会有更多新人进来。她们在这里呆地久了,眼界自然高了,谁还想出去以后配个小厮过一辈子?可巧眼前正是个好机会,如果不抓住,只怕就难有下次了。趁着人少时好好服侍了宝玉,能得个好处。
珍珠不想她们竟是想地那么深远,看余的几个也都是一脸奉承,便把眼光放在站在角落的金钏儿笑道:“姐姐定一个就是了。”
金钏儿冷笑道:“这如何使得,我是什么人,哪里能做这个主?还是妹妹自个儿定吧!你空出的名额,谁敢做这个主了?”
珍珠对她的话中的酸意只作不知,看众人灼灼的目光,灵机一动,便道:“宝玉这会子不在,这僧多粥少,我选谁不选谁都不好,也没有为这事还吵到上面去的理,依我说,不如抓阄吧!”便让小丫头拿了平常玩耍用的骰盅过来,道:“你们一个个地掷骰子,谁掷的点数最大,明儿便去。”
众人有些面面相觑,却也不得不说这是最好的主意。若珍珠定了任何一个人去,这余的人只怕会更不服。这掷骰子就看自己的运道了,完全听天由命。
几个人又是兴奋,又是害怕,你推我攮,谁也不肯上前,好半天,还是碧痕干脆,上前掷了,却也是紧张得眼都闭上了。待骰盅一揭,一看,四个骰子,十八点,不错。碧痕满面笑容。
秋纹不甘示弱,念了声佛方上来掷了,却是二五,十二点,当下便气得脸都白了,转身就走。最后的绮霞也没超过这个数,也恼的很。喜得碧痕眉开眼笑,竟比捡个元宝还开心。
晚间珍珠便在房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麝月晴雯等都来帮她收拾。
晴雯是个直肠子,便道:“你也太老实了,在这里这么几年,竟不说一声的?若不是鸳鸯姐姐说破了,我们竟都不知道。”
珍珠苦笑,我倒宁愿她什么都不说呢!也是自己一时疏忽,竟忘了嘱咐她守口如瓶。这一路走来,她使劲力气把事儿岔出去,偏偏它最后还是绕回那条道上去,如何能不让人泄气。心中想着,口中说道:“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谁还到处说去?”
麝月道:“也是我们同姐姐关心不够才是,逢年过节总有姐妹们由家里接了回去。竟没注意姐姐这几年竟未回去过的。”说着落了几滴眼泪。
珍珠忙劝道:“这是我自己不说,与你何干,快别哭了。别人看了,不知道要说成什么样了。”
晴雯道:“我看你也不是那种为了赖这里不想回家的人,到底是为什么?”
珍珠叹口气,道:“你们家里都是这里的,自是不用牵挂。随意一说,便可以回去。只是我家却是外头的,又穷的很。那些妈妈嫂子们哪个不是嫌贫爱富、挑人下菜的?而且,我怕我一回去……就不想回来了。”说着愣愣地出神。
那个贫寒的家啊,是她的家么?她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在那里被卖进了贾府。若不是她的家,那她的家又在哪儿?她有时觉得如今只是一场梦,她只要忍着,只要等梦醒了,一切就能恢复原状了。她又能开汽车、玩电脑、看电视了。可是这梦太过真实,太过漫长,反而让她觉得那前一世才是一个梦,一个美好又残酷的梦,而她被那个梦抛弃了。
如今的她仿佛如同《镜花缘里说的一样,好好的人,在两面国里呆久了,也变得有两面了。原来的“花袭人”就是她如今的面具,一个温柔和顺的贤良人,从不与人为难。只不过如今的她不会有那个“花袭人”的心思罢了。再说如今又挂上了“孝顺”的名号,也不知道这个面具还要带多久。在卸下面具顺利离了这里之前,会不会被贾母和王夫人这两大巨头给夹死?
花家虽穷,可还有两个人在等着她想着她念着她。孙氏和花自芳,那是这世界她唯二的亲人,在家的时候虽苦虽穷,却比在这里开心得多。因为那是她可以放心依靠的两个人。她若回去了,只怕真不想回来了。
……
她这里一径呆愣,不想那麝月晴雯已红了眼圈儿,见她愣愣出神,只当她想家伤心了,忙上去推她,道:“快别伤心了,这明儿不是可以回家了吗?”
珍珠愣了一回,方回了神,勉强笑道:“我这胡说些什么呢?”晴雯麝月忙收了泪,见她似忙地团团转,却只是将收拾好的包袱拆了包,包了拆,以为她如今能回家见母兄,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殊不知想岔了多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