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方罢了,又品了一回,只觉轻浮无比,回味无穷,心下赞叹,又不觉想道:你若是把这心思放在读书上,什么事儿是做不成的?何至于让我如今这样忧心……
想到这里,不由面上一红,又见珍珠这丫头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便忙又说了一回家常的话。又因听说珍珠的针线好,便赞了一回。珍珠便只好拿了自己做的针线来与她品评。
正自不耐烦间,却见外面琥珀进来,看见宝钗便笑说:“宝姑娘果真在这里呢!”宝钗笑道:“怎么了,找我做什么?”
那琥珀便上来拉宝钗道:“老太太那里摆饭了,二爷和姑娘们都在那里了,只等姑娘呢!我们都找了多少地方了,到处不见姑娘。哪里想到姑娘会在这里?太太本来说让老太太先用,可老太太说了:‘姑娘是客,又是懂事的,肯定是哪里绊住了。’又骂我们伺候的人不经心,也不跟着姑娘。林姑娘就说让我来这里找一找,我还不信,谁知竟真在这里呢!好姑娘,快和我去吧!”拉了宝钗就走,去趁无人注意,使了个眼色给珍珠。珍珠心头一跳,忙也跟上。
宝钗一听,慌了手脚,原来在这里聊着竟忘了时候,此时竟到了午饭的光景了,只是比平常吃饭的时间略早了些。
却原来今儿贾母高兴,和宝玉黛玉她们多说了会儿话,多笑了一阵,便觉饿了,就早了一会子传饭。宝钗心下暗悔,只道失策,忙忙和琥珀到了贾母上房。琥珀报了进去,便道:“宝姑娘来了。”而后几个丫头便站在一旁。
宝钗低了头进去,一抬头,却见满屋子的人都在,这么些人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宝钗,饶是她镇定,也禁不住面上作烧起来,忙低头道:“老祖宗恕罪,宝钗来迟了,劳累老祖宗等我,实在该死。”
薛姨太太也忙告罪,骂宝钗道:“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懂事!”宝钗低着头,脸上绯红一片。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那边贾母却没事儿一般,只笑道:“这有什么,你们是客,又是自家亲戚,不必这么见外。宝玉也常玩耍得不知道时候呢!”众人抿嘴儿,这是说宝钗贪玩么?那宝姑娘下那么大工夫打造的“端庄懂事”的名声,岂不毁了?
惜春孤僻,此时便冷不丁说道:“不是说‘客随主便’么?”此时正无人说话,她这话赫然被众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众人便都看过来。探春被她吓一跳,平日里哑巴似的,今儿又多什么话?忙推她一把,惜春嘟嘟嘴儿,不言语了。
贾母眯眼看惜春一眼,眼神似赞非赞。身旁坐的黛玉低着头,只当没看到这一幕一般。宝玉不好开口,毕竟方才宝钗是从他房里回来的,虽说他当时不在,但他若是再开口,可就更说不清了。一旁的邢夫人正幸灾乐祸地看戏呢,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哪里能帮忙?王夫人是恨铁不成钢,宝钗是她的亲外甥女儿,她如今犯了个可大可小的“不敬长辈”的错儿,她更该避嫌;李纨是锯了嘴的葫芦,等闲不开口,此时更不用想了;迎春懦弱怕事,也当没这个人吧;惜春难得说了句话,便被探春责备,正恼着呢,如何会再开口?唯一可能活络气氛的凤姐偏生不在,探春无法,只得道:“宝姐姐向来懂事,平常还教导我们呢!想来是丫头们不注意,没伺候好,又耽搁了时侯。”
一句话,忽见生机,王夫人忙道:“伺候宝丫头的人呢,怎么没提醒着些?”
宝钗又是羞又是气,怎么也不好说自己特意没带人,就往宝玉房里去了。
莺儿委委屈屈地上来,道:“姑娘的帕子脏了,我给姑娘换帕子去了。”
莺儿是薛家的丫头,王夫人不好发作,薛姨太太也不好这里说话,便只瞪着她。莺儿哆嗦一下,低了头跪下。
王夫人便叫珍珠上来,道:“素日看你挺好,我也才把把宝玉房里的事儿托给了你,怎么今儿竟这样糊涂起来?难不成宝玉不在房里,你就不当差了么?”
珍珠低头不语,道:“太太恕罪,我有段时候没见宝姑娘了,想地紧,今儿来了,就多聊了会儿,不想耽搁了时间,再不敢了。还请太太息怒。”
王夫人听了,更是满意。她也不是糊涂人,知道此事是宝钗的疏漏,不过是拉着珍珠来做替死鬼罢了,当下便觉自己没看错人,这珍珠果然是好的。殊不知珍珠心里把她“问候”了多少遍了。
王夫人便满意地道:“既如此……”
那边黛玉悄悄拉了拉贾母的袖子,贾母便呵呵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值得这样?姨太太也忒小题大做了。这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了。宝玉他们更胡闹的时候还有呢!等日后大了,就好了。”
薛姨太太一肚黄连,面上却是赔笑,张嘴只吐出一个字:“是。”
贾母便又道:“说了这么会子,也饿了,快吃饭吧,我老婆子都饿了。”那边丫头们方才摆饭。方才因要等宝钗,便叫人拿热水装在大碗中,将饭菜都温着,此时倒也未冷,只是有两样菜蔬有些闷黄了。王夫人便忙叫人重做去。贾母却道:“不必,再等下去,只怕我老婆子先饿死了。”
众人不语,便上桌吃饭,随意进些。不同于平日用餐,今日的沉默,越发诡异尴尬。特别是宝钗,更是有如嚼蜡。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好不难受。
次日起,宝钗便告病不出。众人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只打发人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