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官心中一动,想到宝玉,不由面上一红,道:“这个么,我自然是……”
龄官看她这个神色,如何能不明白,不由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也逃不出这个想头去。想想也是,宝二爷一表人才,对女孩儿们又好,但凡是有几分姿色的,哪里能没个想头,总想日后等他娶了亲了,就被收房做个姨奶奶。我说的可是?”
芳官面上发红,窘的厉害,低头弄带不语。
龄官叹一口气,道:“咱们都是一路苦过来的,这大宅里的事,你难道就没看明白,日后竟还要一脚趟进去?”
芳官迟疑了一下,道:“姐姐……”
龄官轻咳了一声,道:“在这贾府里这么些年了,你竟还没看明白么,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人物。宝二爷虽好,可却是万事做不得主的,先不说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还顶着,他又是一日到晚总在里面混的,这日后的出息也难说……再有,便是想着日后跟了他,也得老太太老爷太太同意才行。他们这样的人家,这里面再不堪,外面的脸面却比什么都看得重,宝二爷又是他们的心尖尖。不是我说薄鄙咱们自己的话,既入了这一行,要想回头,便是难的了。”
芳官面上一白,心头大痛。她也是个伶俐人,只是最近让宝玉的宠爱给冲昏了头,竟忘了这茬了。怪不得这里的丫头们虽嫉妒宝玉待她好,却从未有什么言语手段。原来都想着这个呢!
她一个戏子,如何做的了堂堂宝二爷的姨娘?便是做个丫头,也嫌污了的地呢!想着几次唱戏时王夫人偶尔几次瞥来的冰冷的眼神,还有那些丫头们的嫌恶鄙弃的态度,芳官不由一阵发冷。她肯让她们留在园子里,想是碍着此番是老太太的话罢了,等日后定是要寻由头都撵出去的。
想到这里,芳官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好半晌方道:“我竟糊涂了。“
龄官听她如此说,便知她已经明白了,便道:“所以我才说这珍珠姐姐是个可以结交的人。不为别的,单为这份心,就可看出她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芳官此时才勉强笑道:“姐姐说得很是,我如今是明白了,等我回去了,定要好好向珍珠姐姐赔罪,日后红生学针线,也不至于除了唱戏一无是处。”
龄官含笑点点头道:“这才像话。咱们虽说命不好,落到了如今这样,可又哪里比人差了?有了一技傍身,日后便也有了指望,不至于黑瞎子一般四处磕碰了。”
芳官又说了几句,见龄官似有疲态,便告辞回去。
龄官也不挽留,随她去了。
话说芳官回了大观园,一路往去,心中甚是忐忑不安,一时想着如何向珍珠道歉,一时又想着如何同她开口学艺,又恐珍珠不收,不由神魂不属,走路不看,竟未看见已到了,与迎上来的两人撞了个满怀:“哎哟!”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来人也似乎被惊着了,摇摇晃晃了几下站稳了身子,便听她骂道:“芳官你个小蹄子,又往哪里贪玩去了,走路也不看人。”
芳官一惊,抬头细看,却是晴雯与她心心念念的珍珠,不由道:“晴雯姐姐!珍珠……姐姐。”
晴雯看她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转头对珍珠道:“瞧瞧,你前几日追着人家,把个娇小姐吓成什么样了。”
珍珠笑笑,道:“罢了,你若不爱学便不学了,也无妨的。秋纹她们在吃点心呢,你也快去吃吧,若晚了,可没了。”
芳官见她笑意盈盈,不似有不悦的样子,心中便安了大半,定了定神,道:“姐姐,我有件事儿,求姐姐。”
珍珠与晴雯对视一眼,道:“求我?是什么事,你说来我听听。若我能做的,一定答应。”
芳官道:“求姐姐收我为徒,教我女红针线。”
珍珠“啊”了一声,嘴张得可以一口吞进一个鸡蛋,晴雯也惊得不轻,道:“你说什么?”
晴雯把手按在芳官头上,道:“没烧啊,怎么好好的魔怔了,莫不是撞客着了?”
珍珠也是惊疑不定,这是怎么了,她之前好心教她,她躲得什么似的,如今她放弃了,她倒上赶着来了。
芳官迟疑了一回,道:“从前是我糊涂,不明白姐姐的好意,如今我知道了,姐姐都是为我好,还请姐姐原谅我年纪小不懂事,给我一个机会。”
珍珠看她这个样子,想了一回,道:“你可想清楚了,我若真教你,可是严的很的。且你既学了,也不许半途丢下的。”
芳官道:“姐姐放心,我断不会的。”
如此便定下了,一时园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知道了,只当新闻来看。珍珠是个温和敦厚的,与众人都好,芳官虽说来的时日不常,却是极顽劣的。这次竟一反常态,要“拜师学艺”,众人只当她是一时孩子气,不过看着笑话罢了。
不想这孩子竟也真下得苦功,这一二个月的功夫下去,竟也小有成就了,倒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