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裴靖笑嘻嘻地知会安晴,道沈家当真空着船回去了。那船轻得,连船底水线以下附的海草贝类都纷纷现了形。且因船上少了压秤的东西,行起船来时摇摇晃晃,码头上不明所以的商客都道,定是沈家的船底漏了,勉强修补好后,恐怕行到半路船货两失,才不敢载重物回去。如此说辞,好歹给沈家留了一分面子。
安晴听了也笑,心道沈家这次面子折成这样,这最后一丝薄面便宛若贴身的小衣一样,穿与不穿不过是丢人多少的分别罢了。于是沈家那事就此揭过,安晴也便得以全心地去忙绣线坊的事体。
这近一个月来,来贵山上染坊的两头跑,还要分几分心思出来关心娇妻的身子,人着实累得黑瘦了一圈,而两边也都得以如期完成,且建得似模似样。
落梅和莲清两个小姐妹甫得了染线的方子,喜得忙指了几个信得过的丫鬟媳妇陪着,连日泡在刚建成的染坊里鼓捣个不休。初次试验时因为缺少淡水,两位初生牛犊便直接令人就近提了几桶海水来煮开了,放了染料后便将几捆丝线一股脑倒了进去。结果可想而知,本来两人想染个宝蓝试试手艺,却得了个脏兮兮的黑蓝色。
按理这事便是到此为止了,谁知两位小姐实在心疼糟蹋了的丝线,便想起惯用的新丝线沾水就掉色的老毛病,于是叫媳妇子新烧了热水淘洗了半天,谁知那脏兮兮的颜色几乎半点没掉。两人这才顿悟无意间撞了大运,忙忙地正色警告几位丫鬟媳妇严守秘密,又许了许多分红的好处安定人心,一群人研究了几日,才发觉用海盐的定色效果最佳,且对原来的颜色几乎没什么影响。
两人自是得意地向安晴邀功,安晴当然也是喜不自禁,对二人大加赞赏,三家全力以赴,十几日之后,对基本颜色的试染终于算是大功告成了。而一种颜色由于漂染次数的关系,又可得到深深浅浅的不同辅色,一时间染坊内万紫千红处处飘扬,悉心找找,竟难找到两捆同色的绣线。
就连莲清也摸着绣线爱不释手道:“我还从没见过着色如此均匀细致的绣线呢,放在手里怎样磨蹭都不会掉色,单是紫色便有那么十余种可选,呀呀,我觉着我已经爱上女红了!”
安晴同落梅不由相视一笑,心里又对这桩生意多了几分把握。
好在建染坊时店铺便已开始动工,因此待得第一批绣线运到店铺摆放妥当,万事俱备开张营业时,便也只距绣线全部染成过了三日而已。
店铺大体上仍同一般店子的格局相同,二层小楼,一小半隔做库房和里间。不同的是几人为使店内的绣线颜色一如既往地明亮可人,特地沿着屋顶倾斜的势头开了数个天窗,又花了大价钱从南洋购了玻璃镶嵌妥当。为了令阳光得以充斥了整个店子,二楼便造成了个天井的样式,连内墙都全部用浅色的木片贴了一遍,力争无论站在店里的哪个角落都能让人觉着天色喜人,春意盎然。
由于绣线颜色繁多,所有颜色加起来足有五六百种,是以索性每种颜色只挑了几股缠在竹篾上,绑成个一寸见方的小色块,再插在墙上一人高的位置。每种颜色由深到浅一溜排下,几百种颜色聚在一起,便在墙上形成了个上深下浅的五彩环。放眼看过去,便觉彩环色彩鲜艳,而过渡却又柔和无比,便似谁将彩虹偷来,又绕着墙缠了一圈一般,店名也因此取做了“剪虹阁”。
细看过去,每片竹篾上还刻有每种颜色所对应的名号,例如深泓紫,庭深绿等等,这自然也是两位小姑娘的手笔。安晴不得不佩服两人的小脑瓜,竟是怎么想出这五百余个梦幻婉约的名称的。
因绣线并不直接摆出,剪虹阁便也一反晴雨不悟的规矩,实行起了一对一服务。——每一位媳妇子引导一位客人,客人看好了哪种颜色,便由媳妇子记下所要的颜色和数量,待全挑好了再去库房统一取货打包。自然,那些诗意的名称到了库房,便成了“紫九”、“绿八”之类容易索引的名称。
而大堂里除了这彩虹般的色板之外,便只有几处桌椅,供挑选好绣线的客人们坐等取货。另有两名女红出众的媳妇子在店内当堂做着绣品,二楼也挂着几幅成品的软裱,令客人们能够亲眼看到剪虹阁绣线所幻化的奇妙。
不得不承认,这颜色的排列和这诗意的名字确实令以未出阁的小姐为主要客源的剪虹阁生意兴隆。由于店子人手有限,是以剪虹阁将店内客人的人数严格限制在二十人。这样一来,店门口自然排起了长龙,姑娘媳妇们戴着帏帽三三两两地坐在店里提供的长凳上歇息,队列中更不乏轿子和马车。如此胜景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而三位始作俑者则在楼上里间笑得合不拢嘴,纷纷道幸好选了这样一处较偏僻的所在,不然可便真有那些个面皮薄小姐的经不住路人注目了!
三人合开的店铺开张,自然要发帖子邀请一些平日走得近的小姐来捧场的,缪真等几位小姐甚是懂礼,特地挑了中午人少时赶来道贺。她这次送了一对小巧的玉如意,又笑道:“姐姐的生意是越做越红火了,妹妹心里也眼馋的紧呢,姐姐什么时候再想开一单买卖,记得找妹妹来呀!”
安晴忙笑着答应,缪真和几位小姐又由媳妇子领着去店里逛了一圈,然而只挑了几样红火的颜色便罢手笑道:“姐姐和两位妹妹今日开张大吉,我凑个好彩头,祝你们生意兴隆呀!”
莲清直怨缪真挑得少了,又推荐了几个自己心爱的颜色给她,缪真摇头婉拒道:“挑起颜色来总是嫌少的,若是姐姐荷包里的银子够多,早将这店全部盘下来了,哪还用妹妹送?日后姐姐再来关照妹妹生意的时候必定还多,又哪差这一天半天的?”又冲着安晴和落梅笑道,“若是三位觉着今日没送过瘾,便以后我来时,都给我打个折扣罢!”
三人连道一定,几位小姐又凑在一起说了一番玩笑话,待下午渐渐又上了客,几位小姐识趣,便都起身告辞了。
待到日薄西山的辰光,三人见头日的生意如此兴隆,便都是眉开眼笑,莲清却又突然撅嘴道:“都快打烊了,丹枫恐怕是不来了吧?”
探头看看楼下,此时店里也便只剩下两位小姐在选着绣线,店里做活的媳妇子都是站了一天了,此时见快要歇班,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疲态来。
安晴于是安慰道:“许是她今日身子不爽利呢?待歇个几日,人少些了她再来,你们不也能多说一会子话?现下店里忙得很,像你缪真姐姐那样中午来转了转便走了,你跟她说话也说不痛快不是?”
莲清想了想,这才重露了笑颜,欣喜道:“正是如此,若是她几日都不来,我就带了绣线杀到她家里去,定要她看看我有多厉害才成!”
安晴和落梅都忍笑不已。
三人正说笑着,突有个媳妇子上楼来道:“冯家小姐来了,正在楼下看着线呢。”
安晴于是起身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走吧,下楼去看看丹枫妹妹去,再给她推荐几种漂亮的颜色。”
那媳妇子却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个囫囵的句子来。
落梅见状笑问:“李嫂不是最是心直口快,怎么,今儿个可是累得狠了?”原来这李嫂是她王家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