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茜羽选择在今时今夜来到此地寻小顾,其实也是兴之所至。
自从上海沦陷那天起她就一直没有顾时铭的消息,想过他是不是去了某些偏僻山沟,想过他会不会热血上头跑去弃笔从戎,如今知道了他仍在上海,也得了他的确切住址,她当然想要去见一见。
想做的事,她通常一晚上都不想等。
对付影佐这种老谋深算的老阴比,没有计划,敌人也就预判不了你的计划。今天下午她刚突然地接到关于顾时铭的任务,谁都不会想到她当天夜里就会选择去夜探顾宅,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就像之前她一大早看到傅少泽在广慈医院的消息,吃了碗馄饨一抹嘴就潜进去了,轰轰烈烈一通炸,然后当天晚上她就被捕了——确实也够快的。
虽然事出意外,但白茜羽还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她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她反思了一下,自己当是有钱就应该多买几栋房子,好在办完事以后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也不至于没地方去还回到租的小公寓里。
现在再开始买房子也来不及了,所以这次她更为谨慎,比如给孔潜吃了安眠药,为了防止他催吐还等他药效发作后再离开,比如摸到顾家后先一步落位,东南西北考虑好几条退路,做了几个预案,就算对方像孔潜一样扮猪吃虎忽然搞点小意外,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当她准备万全的时候,情况似乎又变得简单了起来。
首先,负责盯梢她的人似乎被她留宿孔潜家的事情所吸引,并没有察觉到她从后门离开;其次,顾宅的守备并不森严,也没有处于重重监视之下,她没费多少功夫就溜了进去。
最后,当她终于见到顾时铭时,他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态度很快就友好了起来。
“我没想到……你会来。”顾时铭怔忡了一会儿,好像才回过了神,自然地将公文包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脱下了外套,像是招待一个普通客人,“请坐。”
“说说吧,为什么要躲着我?”白茜羽吸了吸鼻子,刚在这书房外头的小阳台上等了一会儿,就冻得她鼻涕直流。
当时顾时铭离开,她还以为只会是一段小别,没想到自此之后音讯就石沉大海,她不怪被强行带去海外的傅少泽,也怪不了肩负任务身不由己的谢南湘,但对于顾时铭的失踪却很难不耿耿于怀。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顾时铭是她可以全力托付的伙伴,大事小事她都愿意和他商量,但顾时铭却那样果断而决绝地走了,没有留下去信的地址,也没有任何的交代,始终让她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没有刻意躲着你,只是你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若要再与你联系也是不便。”顾时铭垂下眼,敛下几分情绪,转而用温润的嗓音说道,“故人相见,本应该沏一壶好茶彻夜相叙,倒是我怠慢了。”
“什么怠慢不怠慢的。”白茜羽坐到他的书桌上,随手拿着本书翻动着,“少跟我来这一套啊。”
“呵……”顾时铭忍不住摇头,像是和以前一样,每当他拿白茜羽没办法的时候,便会这样垂下眼摇头轻笑,只是这笑意转瞬即逝,他目光望向半敞着的窗户,“你现在过得如何?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处的?”
白茜羽笑道,“你猜呢?”
顾时铭一怔,在黯淡的月光下,他望着面前的女孩,她比起当年初见清瘦了些,身上气势却愈盛,原本只让人觉得是娇宠惯了的大小姐,如今这种骄娇之感渐淡,只是自信恣肆不改,让人看不出深浅。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到了此时,却也只是付之一笑,“是我多问了,以你的本事,就算到处通缉,又哪里会委屈自己过得不好?你神通广大,真想要找我,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你倒是很了解我。”白茜羽托着下巴,语气听不出喜怒。
顾时铭温言道,“自然是了解的,我听说爱多亚路那房子之前被抄了,就知道你肯定心疼得不得了,本想利用职务之便查查消息是哪里走漏的,但线索到了军情处便断了,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军情处么?”白茜羽心中一沉,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道,“谢了,这个消息很有用。”
说来也奇怪,与顾时铭聊上几句,就又好像回到了那段风和日丽的时光,喝着下午茶,听他聊自己不懂的诗歌,或是他听自己讲生意经和管理学,此时又听闻他也为自己打听过消息,本就所剩不多的怨气也不知不觉消散了。
昏暗中,顾时铭的声音如月色般温润而沉静,“能帮上你就好,介意我点一盏油灯吗?下人如果发现书房里没有灯光,恐怕会来敲门询问。”
“如今住上了通电的大房子,怎么还用这么寒酸的灯?”白茜羽打趣道。m.166xs.cc
“清贫的苦日子习惯了,烛光反而让人能静心。”顾时铭点好了煤油灯,灯芯被熏得黑乎乎的玻璃罩子一盖,随着夜风时而沉寂时而明亮,让人觉得时光也静谧了些,他的面容也被暖色的光照亮,而显得有些柔和。
白茜羽看着灯发了会儿呆,随后想起了今日的来意,问道,“如今在新政府身居高位,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