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顾时铭叹了口气,在沙发前坐下,“谁坐上这个位置,都免不了四面受气,当夹心饼干,可形势至此,眼看民不聊生,总想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实事。”
“当初你不辞而别,就是为了去当新政府的官儿?我还以为你看不上这群家伙。”白茜羽心中略略松了口气,她对顾时铭还是挺了解的,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人。
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在空气中浮动,烛光明灭不定,顾时铭垂眸片刻,道,“他们如今虽冒天下之大不韪,却也有可取之处,至少……能救一时。”
“或许是火中取栗,冒险出力,却最终是受人利用,一无所得。”白茜羽轻声道。
“你一直洞若观火,看天下局势如掌上观文,我一直都很好奇,你这些判断是从何而来。”顾时铭说着,却没有真的要提问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不必为我担心,我自有打算。”
白茜羽一时沉默,她一直都觉得顾时铭是个很矛盾的人,如今的他也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与壮志难酬的愤懑,可她却觉得眼前人身上的气质更加矛盾与凝重,温柔的外表之下暗藏着偏执与执拗,看似好商好量,但心中极有主意,一旦有所决断便难以回转。
她心中不禁有些动摇,本来她今天是准备和顾时铭商量一下对付影佐的对策,顺便提醒他这几日就离开上海去躲避杀身之祸,但如今再提起却不太合适了。
她已经看过影佐给的资料,顾时铭这个官儿当得还算挺干净的,至少确实是做了些有利民生的实事,退一步说,就算他已经变节,她也不准备一定得弄个你死我活的,都是血脉手足华夏子民,只要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总有机会再掰回来嘛。
白茜羽心思转了转,若无其事地道,“你这宅子,也该加强点防备了,随随便便都能摸进来。”
她相信以顾时铭的脑子,话就不必说得太透了。
顾时铭脸色一变,似乎立刻就想起身,但很快他就压下了这个动作。
“谢谢。”他低声说了一句,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为了缓和有些凝结的气氛,“光说了这么久,我去泡一壶茶,再拿点夜宵,咱们也许久没有彻夜长谈了。”
白茜羽今天已经吃过夜宵的亏了,对此有些敬谢不敏,连忙摆手婉拒,但顾时铭此时倒笑着坚持一定不能怠慢,而且他家里只留了一个仆役,此时也是睡下了。
白茜羽只能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她半夜来人家里做客,硬是不让人家出屋子也有些奇怪。而且她了解顾时铭,他是个有傲骨的传统知识分子,干不出孔潜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
“我去去就回。”顾时铭朝她笑笑,拿起公文包,就要开门出去。
“等等。”白茜羽忽然道。
顾时铭一愣,回过头来,“怎么了?”
白茜羽从书桌上跳下来,慢悠悠地踱到门口,抱着胳膊,却恰好堵住他的去路,“你的包里有什么宝贝?”
顾时铭有些茫然,“什么?”
“一开始,你欲盖弥彰地将包放在桌上,动作看似随意,但之后你的行动从来没有离开这个包的一米之外,而且你还往那儿瞟过不止一眼。”白茜羽轻轻叹了口气,“顾同学,做事是沉稳了不少,做戏这方面还是有待进步啊——”
她话还没说完,顾时铭一个箭步往后窜去,白茜羽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看到顾时铭一把掀起那煤油灯的罩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就开始烧。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也实在太紧张,撞到了桌子一个踉跄,差点掀翻了煤油灯把屋子点了,烧文件的时候手也因为太用力而抖个不停。
“你……这……”白茜羽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份接着一份地烧,烧得满地黑灰,夜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吹得整个屋子飘着烧得碳化的纸粉和碎屑。
她忽然有些错愕,有些想笑。
“烧完了?”
过了良久,顾时铭看着最后一张纸片化为黑灰,终于长舒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如释重负地说道,“你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