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隽转身走向第一进院子时,听见张济还在喃喃自语。
他摇了摇头,感到为一个如夫人太不值当。一想起八年前,刘隽手忙脚乱地为这个如夫人闹洞房时,也不过是一瞬息的事情。
进了院子,没去墓地的奴婢们正在收拾院落。人已经下葬,丧事也就可以落幕。
刚走到第二进院子,就听见李傕和武威郡督军从事在大声交谈,李傕正在讲他在北地郡的杀贼往事。
刘隽进了屋子,就见韩遂、李傕坐在上首,其他二十几位官吏、豪强分坐两旁。
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碗,扣着一个盖子。这算是送别宴了。
“……不管是比车轮高,还是比车轮低。我下令,全他妈给杀了。有一个妇人,脱光身子,着实水灵,拦在马前,想换她丈夫一条命。女人我也要,她丈夫的命我也要。那妇人竟然刚烈,在我怀里咬舌自尽,但没有死成。我把她丢在河边的草滩里,看她满嘴满脸都是血,没了兴致,一刀子砍飞了脑壳。她丈夫却是孬种,还跪在地上哭。哭他妈的巴子……”
李傕说得唾沫飞溅,看见刘隽进来,却说:
“刘县长,那账册,你还没有丢吧?”
众人正听得浑身血冷,听到李傕说到账册,血又热乎起来了。
“我凉州韩家,一万匹上好的粗布,五千斤麦子,不,一万斤麦子,还有祖厉、鹯阴两县的管家,都给刘县长的弟弟。”韩遂第一个大声说道。
刘隽拿出账册,看了看,说:“五天前,韩从事没有说过要赏麦子的。”
韩遂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咱们都是各地有头脸的人物,难道还要赖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我韩遂三生有幸,结识了这少年。一万斤的麦子,是韩某额外的心意。”
韩遂说完,环视一圈。在座的各位,却都陷入了沉思。
刘隽虽说在上官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但有韩遂做主,再想到自家弟弟五天来那么辛苦,心中也有了一点火气。
他站起身来,笑了笑,说:
“感谢韩从事抬爱,既然这样,我就挨个儿问了啊?”
韩遂笑着,点了点头。
“鹯阴县,一千匹粗布,外加五千斤大麦。”刘隽拿着账册读起来,“十天之内,没问题吧?”
说着,他笑着走到鹯阴县县长跟前,转过账册,让对方看得清楚上面的画押。
多年来,两个人为了上调到武威郡,一直在明争暗斗,刘隽虽是出身汉室宗亲,但寒微一些,总是逊了一头。今儿个,不管是里子还是面子,弟弟都给自己挣回来了。
“还有啥说的?就……就十天之内。”鹯阴县县长沉着脸,果决地说。
“多谢,多谢!”刘隽捧着账册的手,有些颤抖,纸张在手里哗啦啦地响。
李傕看不得这样一幕,从腰间取下玉佩来,双手递在刘隽怀里,粗声大气地说:“妈了个巴子!都是裤裆里吊着半斤肉的,这事情还有可犹豫的吗?”
“笑话,犹豫个锤子,就在十天之内。”武威郡的督军从事,拍着大腿,皮笑肉不笑地说。
“一样,一样。十天之内。”
“一样,我也一样……”
……
4万匹上好粗布,8万斤麦子。
事情就这么定了。
刘隽坐回位子上,看见李傕冲着自己大喇喇地点头,眼神充满了肯定。这么多年来,刘隽是第一次感到扬眉吐气,不禁眼角发热。
他思潮汹涌地坐了一会儿,众人在聊什么,全都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自己又离开了座位,熟门熟路地向着第三进院子走去,梦游一样。
那些收拾厨具的婆子们,跟他这个熟人说什么话,刘隽也全然没有留意到。
站在厨房门口,大榻上睡着一个少年,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十四岁的面庞依然是那样的青涩,睡得正是香甜。
刘隽走过去,坐在弟弟身边,左手紧握着账册,右手抚摸着少年的头发:
“咱刘家能兴起了,哥有这个预感……哥不如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