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东西跟过来了,大家千万不可大意,这山里头有什么,咱们初来乍到,一时间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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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雾浓。
圆月在浓雾中,月色凄冷朦胧,九月的山风吹来,已然带着刺骨的冰寒。
护送宝物的南诏世子苴骠离,初次行走在大唐广袤的山川土地上,却没有半点儿欣赏的意思。
与通常所见的南人不同,他身高八尺,魁伟壮硕,精力充沛,豹纹抹额系于额间,一头披散的棕色鬈发在夜风中飞舞,却丝毫掩不住浓眉、锐目、鹰鼻。
他的五官深邃,古铜色的脸上,总是带着种近乎残酷的表情,看来就像是条刚从原始山林中蹿出来的豹子。
无论谁看到他,都禁不住露出几分尊敬畏惧之色。
不仅仅因为他高贵的世子身份,而且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从南诏王众多儿女当中脱颖而出,近半年来,随着南诏王东征西讨,胆识过人,无往不利,被誉为南诏第一勇士。
离开汉中,循着纵贯秦岭的傥骆道,他们已在林莽深处跋涉了一天。
入夜,山里的天气变化多端,一行人身处迷雾笼罩的山间,耳畔回荡着虎啸龙吟,即便如他们这般熟悉山林草莽,也禁不住心惊胆战。
此刻,他们刚翻过雪花纷扬的垭口,走在下山的山道上。
骠离仅着单衣,寒风刺骨,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笔直,他的人就像是铁打的,冰雪,严寒,疲倦,劳累,饥饿,都不能令他屈服。
山道险峻,紧贴着刀削斧劈般陡峭的崖,脚下便是深不可测的渊,死寂中,渊底传来流水的轰鸣声。
队伍中难免有人抱怨,道:“世子,我们怕是迷路了!”
苴骠离朗声道:“按照舆图,方向没错,唐人五里一亭,十里一驿,驿站就在前面,不远了。”
跟在他身后的国师苴梦冲停下脚步,探出火把,朝着前方的山道照了照,轻声叹道:“世子,这个鬼地方,九月还会下雪,山路湿滑不好走,大家都累了,一天都没吃上口热饭,还是找个地方扎营,等天亮了再继续赶路吧!”
苴梦冲是苴骠离的叔父,又是南诏的国师,他曾经来过长安,父亲安排国师同行,便是希望国师能够不时从旁点拨。
又有人埋怨道:“都是那个狗丞相催得急,否则咱们可以走褒斜道,那条道好走多了,边走边玩,难得出来一趟,还可以好好看看大唐的风物人情。”
苴梦冲将领口紧了紧,回身斥道:“就知道玩,我们去长安是干正事,不是来玩的。”
话音未落,苴骠离忽然冲众人“嘘”了一声,他的人怔立在雪花中,似在倾听着什么,接着他蹲下身去,耳朵几乎贴到地上。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沉声道:“有东西跟过来了,大家千万不可大意,这山里头有什么,咱们初来乍到,一时间也不清楚。”
众人闻言,纷纷拔出刀剑,不再多话,各自举着火把,疾步朝前赶路。
山腰已到,雪停了,却不见半点灯火,更无可供投宿的人家,群山间只有一片雪白。
山道向前延展出去,没入一片阴影憧憧的树林,大雪压弯了青松,雾凇挂满树梢,天地间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到山风吹过、积雪簌簌飘落的声音。
领头的苴骠离忽然停住了脚步。
苴梦冲上前低声道:“林中兴许会有人家?”
迎着山风,苴骠离深吸了口气,眸底掠过一缕幽光,冷笑,“有,还不少。”
夜雾凄迷,圆月挂在林梢,高树浓密,木叶的浓阴遮挡住了月色,一张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忽然幽灵般从雪雾中飘了出来。
“唰”的一声,长剑已出鞘,苴骠离厉声喝道:“什么人?”
他们已经被包围,那是十来条黑衣大汉,每个人身手都很敏捷,手里都挽着张强弓,每张弓的弦都已拉满,箭已在弦。
他们只有六个人,翻山越岭,饥寒交迫,筋疲腿软,对方人比他们多一倍,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应是等候多时。
苴骠离紧盯着对方领头之人,冷笑道:“朋友晚上不睡觉,见到远方的客人,没有热酒热饭款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用箭指着我们?”
月色凄迷,领头鬼面人的眼睛却很亮,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目光最终回到骠离身上,摆弄着手中的长剑,轻声叹息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山里头可真冷啊,为了找口饭吃,我们今晚在这足足喝了两个时辰的西北风。”
是山匪?
苴骠离笑了笑,指腹轻抚着望月郁刃黑犀剑柄上的豹纹,悠然道:“十来号人辛苦一个晚上,空手而归也实在说不过去。”
那人苦笑道:“不止。”
苴骠离愕然道:“不止?”
那人轻声叹息道:“已经在此等候两日。”
使团众人背靠背,长剑护在胸前,苴骠离神色不动,微笑:“恐怕要令诸位失望了,我们不过是附近山里的猎户,刚出来没多久,连只山鸡都还没猎到,否则,一定会好好孝敬诸位。”
来人狂笑不止,片刻之后,终于道:“那些皇亲贵戚身上随便什么物件,都价值千金,世子这身打扮,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猎户。”
“世子?”苴骠离好奇:“你们在等哪个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