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安东尼看着天空。惊恐填满他的颅脑。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愈演愈烈。他很少感觉到如此不详,即使巢都被叛乱淹没,上巢危如累卵也不曾如此不详。那是一种对毁灭的预感,一种即将席卷整个星球的灭顶之灾,不仅是人们会死,不仅这座巢都将无一幸存,还有……
还有这座城市,还有这颗星球。没有什么会被留下了,除去风与沙。
他忽然想到之前收音机里听见的念诵,于是,圣莫瑞甘的大雨倾盆而下。在圣莫瑞甘人的记忆中,一千年前那场毁灭一切大雨代表着世界的起始和终焉。那是此前数千年历史的结尾,也是这一千年历史的开端。
于是,圣莫瑞甘的大雨倾盆而下。安东尼在脑子里念诵,反反复复念诵,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反复念着这句话,他甚至紧张到不能思考。
在他头顶,火焰的潮涌沿着天穹蔓延,潮起潮落,一潮接着一潮,在天际线的彼端化作日出般的赤金。
“发生了……”安东尼的牙齿咯咯打战,“什么?”
他看向身边的每一个人,看看驾驶飞机的天使,又看看戴着骷髅面具的牧师。李锡尼一言不发的抬头看着,赤红的双眼在面甲上无声闪烁。
“大雨即将落下。”李锡尼说。
安东尼的心跳空了一拍。
……
属于忠诚者的第一条船在轨道中炸开,信仰烈阳号,弯刀级护卫舰。它疯狂的机魂引爆了战舰的反应堆。自内而外的爆炸将护卫舰的装甲碎裂为成千上万片向着空域四周激射的钢铁残骸。这些残骸在高层大气间疾行,化作燃烧的流星。燃烧的流星击中第二条船,将第二条战舰的虚空盾击溃。火焰的潮水乘虚而入,第二条战舰炸开,铁流汇入火潮,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灾难从一到十,再到一百。
只一瞬,黑色圣堂的舰队在火海间倾覆。铁流如同离子烈焰,融化墙垛,击穿装甲。燃气和钷素挣脱管道的钳制,汇入火潮。撕扯着,燃烧着。
在“肃清”号的舰桥上,卡斯蒂安堡主沉默地聆听着耳畔的报告。他打开了所有的频段,从呼救,到怒吼,到战争和船舱尚存的情况汇报。无数声音嘈杂入耳,饱含着临死的呼号和求助。他听到了足够多的信息:反应堆过载,隔离仓破碎,钷素蔓延,外装甲熔化,虚空盾彻底过载……整个舰队都在求援,整个舰队都在惨叫。
那些声音在他耳畔间急速褪去,越来越少,越来越淡,能够呼喊的生命以秒为单位减少。
这支舰队正在死去,没有人能够逃离。
在舷窗外,爆炸的碎片击穿了一条护卫舰的引擎护甲。那条船仿佛孩童的积木般破碎。卡斯蒂安低下头,焚风在真空中无声咆哮,仿佛风吹动熔炉。
在赤色的风中,手持禁军神兵的钢铁勇士,驾驭着蝎形的恶魔引擎逐级向上攀登,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烈焰之风点燃了那台恶魔引擎的核心,却无法夺走地狱追猎者的生命。利爪撕碎教堂塔楼的外墙,深深锲入钢铁之中。
它比塔楼壮硕,比塔楼壮硕很多,钢铁在它脚下破碎。仿佛古代神话中盘踞山巅的巨大恶兽。又像是农业世界田野中沿着麦秆攀登的蚰蜒。
卡斯蒂安看着那台恶魔引擎在视野中逐渐接近,仿佛燃烧的巨蝎。
战舰正在下坠,被星球的引力所俘获,不再有任何逆转的可能,动力系统已经失灵,他们将成为圣莫瑞甘从天而降的一颗星辰。
再也没有什么存在意义了。他关掉耳畔的音阵。重回专注。
“准备抵抗。”黑色圣堂的堡主低声发出命令。
终结者们坚决地响应了他的号召。他们是黑色圣堂的传奇,是注定记载入战团史策的传奇老兵,身披满载帝皇荣光的终结者圣物。卡斯蒂安更是战团数百年的英雄传说,在上百个战场毁灭了千千万万个帝国之敌,将成百上千个星球解救于危亡。他们永远都不会屈服,他们必将如同之前一万年间的无数前辈一般,高呼着为了帝皇力战而死。
但是这不会有任何意义。当禁军之矛撕碎“肃清”号的舷窗,这条战舰之上,注定只会剩下尸体与鲜血。
……
阴影驱散火潮,遮天蔽日,笼罩巢都。
一条宏伟的战舰自天空中缓缓坠落,庞然的舰尾引擎在重力的作用下低垂着斜指向地面。它很庞大,超越一切感官的庞大,地面的万事万物在它之前都只是渺小的昆虫。圣矛大教堂也不过只是它脚下的石子,纵使整座巢都,大小也似乎与其尺度相当。
它划过天空,冲开云层。坠落,一直坠落。它坠落的很慢,仿佛天穹中亘古不变的山峦。船身在驱散云层时向着空气喷吐着熔铁与碎石组成的茫茫雾霭。塔尖和长墙沿着躯干解离,带着优雅的旋转洒向夜空,仿佛土星周围的逸散的星环。火烧般的云层包裹着它,散开,聚拢,环绕,激荡层层涟漪,像是在落入石子时荡漾的湖水。而战舰则犹如沉入海洋的一条巨轮。
李锡尼说不出话,天空中的一切带着原始而壮丽的美感。让人联想到太古的异教神话,如同人类现身之前撑起天地的神祗,如同天堂之中神与恶魔的争战,如同天国坠入凡间,世界破碎,万古长鸣。
震撼无言,他们正在看着一整个世界在天空中分崩离析。
它冲开巢都排向天空的滚滚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