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一宿,次日未到三更,便早早醒转,踱步房中。好容易挨到天明,给翎儿留了字条,戴了面具,径往岳阳楼而去。
卯牌时分,便到得城西门外、岳阳楼前。岳阳楼前瞰洞庭,背枕金鹗,遥对君山,北眈长江,金壁飞檐,气势甚伟,远远望去,好似一只凌空鲲鹏,雄踞洞庭之畔。
上得楼来,拣个临窗的阁儿坐下,四顾楼中食客寥寥,便叫了一壶好酒,两碟小菜,观赏洞庭湖风景。放眼浩浩荡荡,横无际涯,远望水天一色,近观金波潋滟,望之便觉心怀大肠。
凌钦霜观赏一阵,便自环顾四壁题咏。忽听楼口吱吱声响,有人嘶声叫道:“你奶奶的,人呢!”凌钦霜转头望去,却见一人跌撞上楼,竟是昨日君山所遇的老儒。
凌钦霜易容之后,那老儒自已认他不出。却听小二在旁懒懒道:“先生早啊。”老儒骂道:“你个贼厮鸟,吕洞宾的得意之作,却被哪个腌臜泼才混账改了?”小二道:“你说那屏风么?那天有位贵公子大摆宴席,席间见了这词,大加称许。他身边一位姑娘却道不好,提笔便改了四个字。”那老儒跌足骂道:“放屁放屁,哪里不好了?”小二笑道:“读书人的那些酸事,小的又怎知道?”那老儒骂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快拿酒来!”小二道:“一杯五贯。”老儒呸道:“你奶奶的,老爷一桶才卖五贯!”小二笑道:“你老不是常说,酒中自有千钟粟,酒中自有黄金屋,酒中有女颜如玉,酒中有马多如簇么?五贯喝出这许多劳什子,您老只赚不赔。”老儒哈哈笑道:“一杯又能喝出个屁?”他似与这小二甚是相熟,说笑一会儿,便勾肩搭背,挑了个角落坐下,大喝起来。
凌钦霜听那老儒喋喋不休,口里天南地北,无所不说,谈吐时甚文雅,时或粗鄙不堪,全不似一位绝顶高手,不由暗暗称奇。
不一会儿,那老儒便有七八分醉了,甩了青巾,卷着舌头笑道:“黄金啊!奶奶的,这岳阳楼不便是黄金屋么?哈哈,老爷非把你喝漂起来不可。”嘟囔几句,便瘫在桌上。
小二冷笑道:“读了一肚子书,婆娘看不住,功名考不成,老了老了还不消停……”正自骂着,忽听楼下嘈杂声起,接着便是一阵大笑:“大爷有贵客,好酒好菜尽管上!”小二唉哟一声,叫道:“什么风把钟大爷吹来了,快请快请!”一溜烟下楼招呼。不一时便见昨夜那大汉引着魏氏父子迤逦而上。凌钦霜便转过头去,自顾赏景。
三人当堂坐定,魏雍容道:“都是些什么人?”那大汉道:“一个落第秀才,没事便来醉酒。临窗那人倒是没见过,该是个过路的。此外便都是些行商。”半晌之间,酒菜便如流水般上来。魏雍容与钟相推杯换盏,尽谈些不相干的事,魏玄贞则自顾摆弄一阵铜钱,忽地眉头大皱。钟相见状怪道:“先生在做什么?”魏玄贞面上一颤,叹道:“雷泽归妹。”钟相自不知《易经》,问道:“什么意思?”魏玄贞尚未开口,忽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
众皆一惊,侧头斜睨。却见那老儒张牙舞爪,咧嘴道:“求鱼须当向水中,树上求之不顺情。受尽爬揭难随意,劳而无功运平平。”魏玄贞闻言大震,那老儒所念,正是“归妹”之象。而他连卜两卦归妹,一从卦辞:“征凶,无攸利。”另为变爻六三:“归妹以须,反归于娣。”皆是凶兆。
那老儒吟罢,连尽三杯,又朗声道:“面湖临风兮……嘻嘻……有声有色,吟诗把酒兮,无我无人。先天下而忧兮……为国为民,后天下而乐兮……呃……孰君孰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