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正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之时。
自梅娘遗体被发现,已过去了两个时辰。崔知府因哀痛过度而昏厥,被衙役们匆忙抬下山去,暂时由通判接手处理事务。
然而,仵作与推官却始终未曾露面,使得众人在烈日炎炎之下,只能暂时寻得一处阴凉之地,以躲避酷暑。
李墨白静静地凝视着岩壁上的水洼,任由思绪飘远。在阳光的映照下,那原本应是清澈透明的水洼,却反射出如雪般耀眼的洁白,令人不敢直视。
他虽是一县县令,却并非延州府的官员,面对此情此景,也不免感到一丝茫然与无措。
不远处,廖举人正与几名猎户围坐在一起,交谈甚欢。
“我观这窟中骸骨,似乎颇为蹊跷。”廖举人沉声说道,“若非官府之人阻挠,我必定要亲自深入探究一番。”
猎户们闻言,皆感惊讶。
他们原以为廖举人是个矜持古板之人,却不料他竟愿意与他们这些乡野村夫攀谈。于是,众人纷纷热情地回应道:“敢问秋员老爷,这骸骨究竟有何古怪之处?”
廖举人夸张地伸长脖子,脸上洋溢出得意的神色:“你们这些猎户,对于分辨动物的枯骨,应该是最擅长的。现在却反过来问我有什么古怪之处?明显是被那个女尸吓破了胆!我与你们不同,我自幼熟读医书,即使在惊恐之中,也能一眼看出那窟中的白骨,并非是动物的骨骸!”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那些猎户有时间发出惊叹声,这让他心中十分满足。
一个身材矮小、眉眼细长的猎户若有所思地接口道:“听秋员老爷这么一说,我也记起了那洞窟之中,的确有几段枯骨与众不同,好像是龙骨!”
廖举人吃了一惊,他压低声音问道:“龙骨?难道……难道不是人骨吗?你确定?”
那猎户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道:“秋员老爷,我曾经在城北的乱坟岗上,也见过未被掩埋的人骨,但和今日所见大为不同。因此,我确信那些白骨,很可能就是龙骨。”
那位先前与李墨白有过冲突的高个子猎户,此刻也点头附和道:“我信王老三的话,他上个月刚埋了他的姘头,确实去过乱葬岗。”
“那不是我的姘头!”王猎户急忙辩解,一时之间将龙骨的事情抛诸脑后,转身与那高个子猎户争论起来。
廖举人对于猎户们之间的粗俗话题并无兴趣,他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口中喃喃自语,朝着李墨白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陷入沉思,完全没有注意到倚靠在石窟边的李墨白。然而,却听李墨白悠然开口道:“这倒是挺有意思!”
廖举人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待他看清阴影中李墨白的脸庞后,才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李解元,你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还不下山呢?”
李墨白反问道:“廖兄不也是没下山吗?人命关天,凶手仍逍遥法外,而‘自幼熟读医书’的廖兄却如此悠闲。”
廖举人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抹红色,他辩解道:“哪里有什么凶手?这……这归根结底就是妖龙作祟!”
“上山之前,廖兄百般阻挠,声称要敬鬼神而远之!上山之后,廖兄又凭着几根枯骨,便能推断出真凶。这种态度的巨大转变,真是让人惊叹不已。”李墨白斜靠在石壁上,抬眼瞥着廖举人,面色冷峻得令人害怕。
廖举人被他的话噎得哑口无言,梗着脖子嘟囔道:“李解元,这……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又不是推官,怎能……怎能断得了案子呢……”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喧闹声,原来是姗姗来迟的推官和仵作。见李墨白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别处,廖举人连忙趁机溜走。他可不想和这个不懂礼数的李墨白继续纠缠下去。
廖举人转身的瞬间,他衣服上的一片灰白色,进入了李墨白的视线。
那是一块不知从何处蹭上的香灰,在廖举人有些古旧的青色直裰上并不显眼。
他一扭三晃地躲开了,李墨白也收回了目光,看向正朝着龙窟走去的仵作和推官。
那位仵作步履蹒跚,脸上有一个硕大的酒糟鼻,红得发紫,就像是在面饼上按了一颗红枣,显然是宿醉未醒。
通判虽然知道这些小吏身份卑微,但他们世代依附于当地官府,关系错综复杂。自己作为流官,也没有必要过于苛责。因此,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催促仵作,让其对梅娘的尸体进行初步检验。
由于涉及的是女性尸体,仵作在验尸时,众人都回避了。然而,李墨白却仍然紧靠着石窟坐着,只要将耳朵贴在石壁上,洞窟中的声音便清晰可见。
但随着仵作对推官的报告,李墨白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刑事案件中,最为严肃的莫过于涉及人命的案件。而涉及人命的案件,初步侦查则显得尤为重要。而初步侦查中的关键环节,无疑又是对尸体的检验。通过细致的尸检,不仅可以发现死者的死因、死亡时间等重要线索,还能为后续的案件侦破,提供有力的证据支持。
尽管李墨白并不精通仵作的验尸技术,但从仵作那混杂着酒嗝的报告声中,他便能感受到尸检的过程,非常不细致。
他更紧密地贴着脸颊,只听见窸窸窣窣褪去衣物的声音,紧接着是液体泼洒的声音。白醋的酸味和酒香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个人和我的颜七相比,可真是差得太远了。
哎,真遗憾颜七不在这里,如果颜七在的话,一切就会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