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跃入那双琥珀色眼眸,吉祥骤然想起传说中的金瞳鬼面人。
那晚在茶馆漆黑的走廊里,丫鬟小青看到的魅影真凶就是他吧,可他竟然是范哲?伏法多年早已不在人世的杀妻凶手!
眼前这一幕诡异到令人发怵,裴砚舟怔然与范哲对视,仿若回到刑场血雨漫天的那一瞬,时隔数载再次上演生死对峙。
纸张被灼烧的焦糊味四下蔓延,嘶嘶燃烧声像火蛇吐着信子钻进耳膜,吉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也不怕凭空冒出来的鬼魂,怒指双目惊恐的范拓:“死老头子,你竟敢放火毁灭罪证,还不快给本座让开!”
吉祥冲上前拿起椅垫扑灭画上火苗,范拓失魂落魄地瞪大浑黄老眼,他看到裴砚舟闯进来就想逃了,自己那双腿脚却不听使唤。
他背靠着墙往后挪动两步,扑通跌坐在地上,手里烛台打着转儿滚进墙角。
灯芯被火油淹灭的瞬间泚起灰白烟雾,微不可察的火光孱弱晃动几下,似有若无舔舐着窗边帘幔,重又翻腾起蜿蜒火蛇。
吉祥刚收起半幅残画,惊觉身边起火拿起椅垫扑打帘幔:“不好,书房着火了。”
窗外夜风冷冽吹得火星飞窜,像荒原上的蒲公英遍布各个角落,已然掀起焚噬周遭的汹涌焰潮。
吉祥没工夫耗在这里,她丢下着火的椅垫,揪起倒在地上的范拓往外拖行。
“大人,火势止不住了,我们快走……”
内室燃烧的火光映入裴砚舟眼底,他沉静地审视着眼前的范哲,不见当年临刑前的愤恨与不甘,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绝望。
“你不是范哲。”他看着那张酷似范哲的脸庞,一语道破对方伪装的身份,“你究竟是何人?”
吉祥拖着浑身瘫软的范拓跑出去,听到裴砚舟的质问停下脚步,她还没看清“范哲”脸色变化,手里的范拓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
他没听清楚裴砚舟那句话,双目血红向儿子求救:“哲儿,你不是说没人发现我吗?你快想法子把他们通通带去阎王殿……”
“死老头子瞎说什么混话!”吉祥抬脚猛踹他后腰,疼得范拓翻起白眼嘶声叫唤。
裴砚舟察觉“范哲”眼里流露出慌乱神色,他右手在袖子里有动作,脚尖迅速扭转背过身去。
说时迟那时快,裴砚舟飞身上前将吉祥护在怀里,反手要去抓那人手臂,却见“范哲”从袖中拔出锋利匕首刺向范拓。
“哲儿,不要啊,我是你爹……”范拓被吉祥踹得两眼昏花,又见最疼爱的儿子向自己拔刀,吓得魂飞魄散昏死过去。
吉祥也以为范哲是冲自己来的,正要将那恶鬼打回地狱,意外发现他要杀的人是范拓。
咦,范哲生前不是最恨裴砚舟吗?他怎会在东窗事发之际,将刀刃瞄准了自己老子?
“住手!”裴砚舟扣住“范哲”腕子卸下匕首,攥住他手臂拽出起火的书房。
那人却不肯走,靠坐在门槛上闭嘴不言,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裴砚舟,眼底是无尽的苍凉。
他宁愿以范哲的身份再死一回,也不肯被裴砚舟缉捕治罪。
拉扯间,裴砚舟感觉到他手腕跳动的脉搏,这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绝不可能是范哲的鬼魂。
裴砚舟望进他那双琥珀色眼眸,有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你是格泰画师,你为何要假扮成范哲?”
吉祥回头看向面容灰败的那个人,谁那么想不开把自己扮成范哲?再说,她离开德寿宫之前,格泰不是坐在王子身边看皮影戏吗?
就算另有他人戴上面具顶替了格泰,那鞑靼画师就是金瞳鬼面人?是他杀害了季思思,指使万丹青轰炸府衙?
这一连串疑问快把她搞糊涂了,宫里巡逻的侍卫看到火光赶来书房,她听到脚步声心急如焚:“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倘若依法行事,裴砚舟应该不管不顾将此人带回衙门,并将范拓父子伪造画作的罪行如实禀告皇帝。
但随着脚步声不断逼近,他忽然改了主意,绝不能将此人交出去,否则他将错失真相。
“小祥子,你先把范拓带走,切记避开宫里侍卫。”
吉祥被焦烟熏黑的小脸绽开笑颜,她就喜欢裴砚舟将律法抛到脑后,特立独行的这一面。
“走水了,走水了……”吉祥一手抱着那幅残画,背起身如烂泥的范拓跑出书房。
裴砚舟屈膝半蹲与“范哲”目光平视,心里有个推测急需证实。
“我不会让你在这里杀了范拓,但他不死你真能甘心吗?袁随遇,但凡你还念着万丹青搭上性命的同门情谊,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听到这个快要遗忘的名字,对方晦暗眼底灼烧起金色焰火,他死死地瞪着裴砚舟,呼吸急促,鼻孔因过度激越翕动涨大。
裴砚舟目光如炬似能看穿所有伪装,火光飞溅四射,对方在无声的较量中败下阵来。
袁随遇苍白的嘴唇剧烈颤动,像有满腹冤情无处诉说,隐藏多年的悲伤涌上眼眶,像个委屈的孩子凄然泪下。
裴砚舟暗自松口气,他猜对了。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裴砚舟强硬地抓起他肩膀:“快跟我走!”
这一次,袁随遇没有拒绝,他眼含热泪追随裴砚舟而去。
“大人,我在这儿。”吉祥在廊檐下朝他们招手,裴砚舟拽住袁随遇跳下去,借着夜色掩映远离陷入火海的殿宇。
裴砚舟来过皇宫多次,他清楚在混乱时刻无法离宫,也有把握找到暂时安稳的落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