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去查过吗?有注意到他身份不同吗?赟儿,祖父年纪大了,没有你们年轻人的冲劲,更怕败落了宋府,做事畏首畏尾。你父亲当年没敢成亲,你被送到他身边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宋老爷子再次叹息。他知道府中有生人进入,白宗师说是他师弟,与五公子一见如故,他也没多加在意,哪晓得是那位。
“父亲当年就知道了无禅师的卦象吗?”宋赟问道。
宋老爷子背负双手站在窗边,平复下心绪,回答道:“知道。三十年前你祖父我还在翰林院当值,那年我年近三十正好考上状元,领了翰林院侍读的职位。普济寺虽是国寺,但基本与朝廷毫无瓜葛,大多时候会处理些江湖纷争、剿灭魔教等事务。了无禅师带着徒弟慧明禅师到了宫门前求见孝宗,谁也不知道此次谈话说了什么,孝宗将两人给赶了出去。
没过两天,孝宗宠幸妃子的时候被人刺了一刀,并未命中要害,仅需要长久修养,便早早的禅位与德宗。德宗欲立周大人之女周梓晴为后,朝中人都知道,不少大臣给新帝卖好,纷纷上奏此事。不过德宗没批,奏折一直压着。
那时朝中大臣都不知德宗帝为何不立后也不纳妃,当时祖父我被内阁叫过去好几次,像看猴子一样盯着,心中惶惶。偶然有一日,孝宗在宫外拦住祖父,说起了此事,让祖父我至少生五个男孩,我想哪有逼人生孩子的,那时我已有三子,早年的求学路已经耗干了积蓄,翰林院的薪水紧巴巴的都养不活孩子,平之母亲体弱多病,每日吃药都得花费一大笔,全靠你祖母带的嫁妆救济度日,再加上内阁诡异的行为,便谎称没有生育能力了。”
宋赟听到此处才明白他父亲的作风完全跟祖父一脉相承,机灵且莽,不愧是亲生的。
“此事过去了十多年,你大伯和二伯还有你父亲都长大了,各自有了婚配,当年预言的了无禅师也圆寂了。孝宗依旧还活得好好的,经常与慧明禅师一起礼佛。你大伯生了宋少峯和宋少秋、宋少阳,你二伯也有了宋少筠,你祖父我也到了礼部任侍郎一职。德宗召见祖父说起此事,直言道不希望宋府有第五子。你父亲也就去傅府退了亲,不成亲不生子,当了一辈子的纨绔。”
宋赟现在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祖父教训他爹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满脸都是‘振兴门楣’的祖父、大伯、二伯也就独独对他爹格外宽容。想做什么都可以,整天花街柳宿也无妨,没银子了直接去账房支取,老夫人还会贴补一二。他爹牺牲也挺大,不过他感觉他爹还挺乐意牺牲的。
“少阳出生后,府中本不该再出现男丁。你是你爹从花楼带回来的,他醒来就见你睡在旁边,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亲生父母,只能将你收养了,记在族谱上。我们都以为不是亲生的或许没有这一劫,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周府人都死了。德宗也顾不上我们宋府,凤阳长公主将周皇后和周峰救下了,德宗这时立了周氏女为后,没隔几年德宗去世,仁宗帝继位,你二伯才敢再生孩子。”
宋老爷子长叹一声,声音都带着几分苍凉,“我也不是不愿你坐上那个位置,但那个位置不是普通人能坐的,天赋、运气、命,缺一不可。周氏女就是前例,前面十多年我对你很放心,现在不一样了,我也不管你是哪里来的,现在你姓宋,是记在族谱上的,宋氏一族与你一荣俱荣一损既损。”
宋赟猛的抬头,早已猜到宋府中人知道自己不是原装货,一直不懂为何没人拆穿?原来他是了无禅师卦象中人,朝中上下都盯着,宋府根本不敢妄动。
“以前被养得胆小怯弱是故意为之?”
宋老爷子点头,“平之还是很关心你的,不忍心养成纨绔,便让你读书,一直读书,若是有朝一日挣脱这命运也好。可惜以往的你太看重自身,根本不懂这些门道,真正的苛待一人又怎会只让他听些闲言碎语?而你小小年纪根本不懂藏锋,得了一个‘神童’称号,为了压住你的名气,只好散播你的身世。预言之事可不止我们知道,朝中老臣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若不是将你压得死死的,你早死在朱氏之人手里了,在没有能力自保之前名气太盛只会连累自己、牵连府上。
哪有什么凤命?这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啊!”
“朱氏?这又与朱氏何关?”宋赟不解。
“龙凤双生,朱氏觊觎帝位已久,你说该不该斩你?”宋老爷子看着宋赟道,“老夫在官场历经几十年走得胆战心惊,赟儿,宗政皇族每一位帝王继位都是伴随着血雨腥风。唯有德宗继位是孝文帝直接禅让,即便如此,孝宗去世之后皇族也死得七七八八。便是如今的仁宗帝,双手沾满鲜血才得以登位。当初祖父想着你去锦衣卫也好,多半选不上,即便是选上了你一介文人又有什么建树?”
宋老爷子满脸沧桑,哪知道会被选上?偏偏仁宗帝还真看上了宋赟,现在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周家上百口人斩首的场景、仁宗继位当天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和垂落在乾极殿地面的冷汗,皇室倾轧严重,但近年来频有诡异事情发生,实在是不详啊。
宋赟也无话可说,只能叹世事无常,兜兜转转了无禅师的卦象还真应验了。
宋老爷子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以往的陈年旧事也不该跟你说,怕你心中有结,误会了你父亲。”
宋赟跪地叩拜三下,闷声道:“孙儿明白的。”
·······
他恍惚中走到了白宗师的院子里,白鹤飞正在修剪院子里的花草,修得参差不齐,跟狗啃的一样。身上依旧穿着一身飘逸轻薄的白色长袍,面目英气,目光有神,不像四十来岁的人。
白鹤飞头也不回,挥舞着手中的大剪子,“怎么失了魂一样?”
宋赟靠在游廊的柱子上,腰间挂着的玉佩洁白温润,“跟我说说你师弟的事吧,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