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9武陵奇境 秘术(2 / 2)蛊祸之南朝首页

李重耳看着她纯净真挚的大眼睛,半晌才说:“羲瑶姑娘,你是个好女孩,我很想有你这样的妹妹。你听我一言,往后当着外邦人的面,不要再说刚才那种话。”

羲瑶愣住了,歪着脑袋仔细想了一想,“你是让我不要说关于‘达亲’的话么?为什么?”

“这种话不要当着陌生男子的面说。”

“可李哥哥不是陌生男子,刚才你还说想我做你的妹妹呀。”

“无论是谁,这样的事不应该随便说起,这是很不应该的。”

羲瑶睁大眼睛,“天啦……你们汉地的人忌讳达亲吗?那你们的人如何生养后代?”

李重耳此时已经有些恼了,他“嚯”地站起来,却不料被上面突出的石头碰到了额角,一手捂着立在那里,心绪不佳到极点。

羲瑶看到这一幕,更加关切地凑上去,非要看看他的额头。李重耳一把抓住她的手甩脱掉,羲瑶愣在那儿,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禁不住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李重耳看到这一幕慌了神,急忙安慰,“羲瑶姑娘,我、我没有对你发脾气,我只是……”

他停下来,心倏忽明了,继而又觉得悲哀:比起自由、简单、快乐的山里姑娘,自己从小接受的文明教诲,忽然变得一钱不值,甚至面目可憎。

他转过身一边收拾起行囊,一边喃喃自语,“‘达亲’当然可以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天性……可我却在一个与世无争的花熋人面前充当起卫道士来了,真可笑……”

羲瑶有点弄不懂这个外邦人,但看着他诚恳落寞的眼睛,只觉得心里升起莫名的怜悯。

她擦了一把泪,轻声说:“李哥哥,你太孤单了,也想的太多,思虑多了就会觉得辛苦。山外真不好,你们的首领居然让人远离亲人去打别人,他们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又残忍的事?你留在我们花熋行不行?”

李重耳看着她还挂着泪珠的脸庞,努力忍住给她抹掉泪水的冲动,“你不要担心,这只是一时的,我迟早是要回去的……当然,我也可能死在战场,但我会尽量活着,拼劲一切力气活着回家……早晚有一天,我要回到北方!”

羲瑶听不大懂这些话,但看到李重耳坚定的神情,便又开心起来:“当然咯,李哥哥一定会回到家和亲人团聚的。李哥哥,北方离这里多远?”

……

【叁】

他们重新上路,又坚持不懈地爬了两三个时辰,这才终于到了阶梯的尽头。上去以后才发现,这不过是个山腰,阶梯尽头是一个荒草掩映爬满藤萝的洞穴,他们下一步是要穿过这个洞穴。

此时已过了晌午,两人打算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再继续前行。天空阴沉低暗,很快下起了小雨,他们退入洞口席地而坐。羲瑶打开包袱,准备掏出干粮。弯腰时,一个小布包掉了出来,这是她那“怪物”生父的一缕头发。

李重耳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带一缕头发回去,是不是准备为你父亲做个衣冠冢之类,设一个灵位?”

羲瑶不懂什么叫衣冠冢,但还是明白了李重耳的意思。她摇了摇头,“他虽然是我的父亲,但为人阴狠又自利,曾经为了偷学我们部族的秘术,害死过几位族人,我母亲严惩了他,并把他关了起来。没想到他逃出以后,居然又去害人。你杀死他,不但除了个祸害,也救了我一命,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他的恶灵宿栖在我们的村寨里?我割下他的头发,是因为我和他有同脉之血。

“毛发乃鲜血所余、鲜血乃灵力所依。以后如果我或者我的后辈需要法术相助时,至亲的血是不可缺少的,得不到血时,头发也能借用,只是效用差一些。”

这回轮到李重耳搞不懂了,但他立即联想到汉地传说中“吸取精元”“灵魂转移”之类的巫术。之前他只觉得这些无非是骗人的把戏,但在经见了昨天山洞中那一幕后,他已经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了,不过他还有一个疑虑,“你所说的法术,是昨天我见到的那一幕吗?这种害人的巫术,还是不要留吧。”

羲瑶立刻否定了他的看法,“和医术一样,先祖留下的巫术都是运用自然造化所创,自古‘巫’‘医’本一家,没有作恶的巫医之术,只有为祸的蛇蝎之心,草药中的附子能治很多病痛,但也有毒,你会因它是毒药而灭除它吗?”

李重耳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反驳她。

“这秘术是一种采生续命之法,以助患者疗病,被救助者需要一些至亲的血和一个健康的精元,本是一种牺牲自我成全他人的法术。我父亲却妄图窃取别人的生命达到自己不老延年的目的。牺牲一个献身者才续命七年,久用还会导致外形畸态、神智失常,这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哼,这种人看似聪明,其实却是最愚蠢的。”

羲瑶一口气说完,心里才稍微平静了一下。

李重耳这时候又想起来一件事,索性都问个明白:“郑铄似乎认为你父亲可以让他再见到死去的儿子,难到人的魂魄真的可以被召回而使死者复生吗?”李重耳想到了王大锤与张敖、还有邓虎儿,如果能救回他们的命该多好啊……

羲瑶却说:“花熋人没有‘魂魄’一说,我们认为生灵之所以能有喜怒哀乐所思所想,是元神与肉身谐生的结果,如果不再相谐,人就会失心疯魔,不认六亲。然而,肉身如灯油,元神如灯火,油尽灯枯身死神灭……

“有些元神强大的人,比如我母亲,她可以偶尔和某些将熄的元神相见,这已经是很罕见的。可是让已经死去的人元神重返,除非泽熋女王再世,否则那是不可能的。你所说的那种使死者复生的法术,我想那不过是我父亲利用外邦人对鬼魂的迷信,骗取那个可怜人的忠诚罢了。”

李重耳转过头,看着洞外撒落的雨滴沉默不语,其实他也明白这种想法实在荒唐,但张敖临死前一晚的呢喃总在他脑海徘徊不去——“好想念我们华州的山啊,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机会攀登了……”

如果真的能够起死回生该多好,他宁愿减寿七年,不,哪怕十七年也好,他一定让张敖平平安安回去华州,再攀登一次自己家乡的山崖。

羲瑶看到他神色黯然,便想要转移一下李重耳的注意力。想了片刻,她把手伸到洞外,然后举到李重耳面前,“李哥哥,你看着!”

李重耳看着她仍旧苍白的手掌心里一汪晶莹的雨水,羲瑶轻轻地哼着他听不懂的山歌,空灵悠远,一时间让人心宁如镜。

渐渐的,雨水的倒影开始变换,一只果蝇的身影投射了出来,它上下看看,搓搓前肢,然后像猫咪那样擦着自己的脑袋,李重耳忍不住抬起手来挥一下,无耐这只是个影像;下一刻,一只蚂蚁的影像又出现了,它拖着一截草叶磕磕绊绊地走过……

李重耳惊讶地忘了礼数,端起她的手俯下脑袋向她手背看去。羲瑶咯咯地笑出声,影像即刻消失了,只有洞口单调的倒影映在手心的雨水上。李重耳立刻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但震惊让他顾不得那么多,他结结巴巴地说:“这……难道也是你们的……秘术?”

羲瑶笑着说:“哈哈,这可不是什么秘术,在我们花熋部,会的人多了。”

李重耳闭紧嘴巴盯着她的眼睛,因为他觉得这小姑娘好像在逗他这个无知的外邦人。

被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这么瞪着看,即便是豁达开朗的羲瑶也慌乱起来,她的脸红上了耳根,连忙解释,“水是有灵性的,水能承载万物,就像……就像天书,它是天然的元媒。任何东西都会投射出来,你刚看到的幻想,其实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被水记录下来了,我不过是把它重新显现了而已。

“我们寨子里有十几个人都能做到呢。这是羲皇赐给我们花熋人独有的本领,更厉害的少数人还可以看到未发生的事,但那需要施术人的一点血。这种人几代里也未必会出现一个,我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李重耳看着她由于失血而塌陷的黑眸,一种无知者对博学者的敬畏,以及敬畏带来的隔膜,在心底里慢慢升起。

就在之前,他还对这个山里姑娘抱有一丝优越感,而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渺小到微不足道。对方对自己亲切热情毫无保留,让本性淳厚的李重耳感到了不安和内疚。和朴实非凡的花熋人相比,自己那一套“文明教化”,倒显得太渺小了……

他拉回思绪站起身,缓缓呼出一口气。“咱们得走了,但你身体还虚弱,如果觉得撑不住,马上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