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已经到了年底,建康城更热闹了。这里市廛列肆,各国商货云集,大街上车来人往真可谓川流不息。
“孙记烧鸭”店里,一个衣着土气、卷须高鼻的壮汉,正在柜台结账,他把身上仅剩的钱都搜刮出来,一个个排在桌面上,正操着一口侉里侉气的外乡口音数着:“二、四、六……”看他模样像个异域来的食客,但明显是遇到麻烦了……
掌柜的满脸鄙夷站在旁边,壮汉偷眼看看他,急出一脸汗。他伸手抓下头上那顶北方样式的皮帽子,不停地扇着风,嘴里结结巴巴地说:“唉,钱、钱是不够了,不过我,我可以回去拿给你的。我就住在客栈……”
店掌柜早已经忍耐不住,话没好气:“我说这位客官,你吃也吃好了,喝也喝足了,我们店一向是明码标价。”他手指着店前标菜价的牌子,“你钱不够,可为什么还点这么一大桌子菜呢?”
壮汉满脸通红,“我的钱袋丢了……”
“您钱袋丢了怎么不先去找钱袋,反倒来这里吃饭?”
“我是刚刚才发现的……”
“那好,那您倒是说说您在哪个客栈,报上名我好叫人去取。”
“叫,叫什么荣……哎呀,我给忘了……”
“你看你看,你先说你钱袋丢了,现在又想不起自己住哪里了,我看你根本就是想吃白食!”店掌柜的瞅着这个一脸络腮胡的北方大汉,越看越不像好人。
那人急的用袖子擦擦脑门,“哎呀,我,我真的不是坏人,确实是钱袋丢了呀——呃!”话没说完,他就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店主气坏了,扯起他的袖子,“好,好,我也不跟你废话,咱们去见官!”
那汉子一听傻了,一时不敢吱声。旁边的店小二悄悄附在掌柜耳边提醒:“不能见官啊,这点饭钱都不够打发那帮公差塞牙缝的……”
店掌柜猛然回过神,可不是么,差点忘了这茬。他眼珠子一转,上下打量着这个胡人,用手拍了拍他壮硕的后背,“嗯,看你有把子力气,不如就在我这儿做几天苦力,也好赎你的饭钱!”
那大汉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立刻摆手,“不行不行,我来建康城是做药材生意的,这里天气潮湿,我得赶快把药材出手,不然……”
“哈哈,我这店开了二十年了,什么南来北往的生意人没见过,就凭你这穷酸模样,居然也大言不惭说自己是药材商!”他给左右使了个眼色,“还等什么?把这个吃白食的胡佬给我叉到后堂做工,做不够十天不许走人!”他话音一落,立刻冲上来两名伙计,不由分说就架起了那个胡人。
那人拼命挣扎,把两个伙计甩到了一边,撞掉了桌上的碗盅。但立刻又扑上来五六个人,扯胳膊的扯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还有一个死死地箍着他的脖子,一时间弄得店里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
“够了……住手!”人群中走上来一个俊秀青年,一袭锦绢狐袍,腰里扎着一条压花犀牛革的板带,别着一柄佩刀。他三两下便利索地把这几个人分开了。那个汉子终于得到解脱,两手抚着勒痛的脖子又咳又喘。
掌柜的一看来人腰间的刀,猜测他不是普通的平民,便拱手说:“这位公子,您给评评礼,这胡佬在我这点了一大桌的菜,结果……”那人摆了摆手让他打住,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递给掌柜:“我都听见了。这些足够付他的饭钱……你们什么时候把我的烧鸭装好?”
……
锦袍青年提着烧鸭在前面疾步前行,刚才的那位壮汉在身后亦步亦趋。
“恩公,恩公……等我把话说完啊!”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不用你还钱……你也别跟着我了,我这会子真的没空啊。”
“不不,我虞朔图是有恩必偿的……从不平白受人恩惠,恩公告诉我住址,改天我定到府上重谢!”
这时那青年才站住,对眼前这个执着的胡人无奈地说:“区区小事,你实在不必如此,谁都有落难的时候。”
那个壮汉并不罢休,“至少恩公也要留下名讳嘛!”
对方只好又停下来回道:“在下墨宸……快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