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胖子还想再说点什么,青年却摆摆手,加快步伐,一眨眼便转过巷子,不见了踪影。
【贰】
京畿刑狱衙门——廷尉署,位于建康城西,占地五十亩,是刘宋所有官署中面积最大、最规范严整的一座。到了明帝时,又设置了一个刑狱别部,名为狴犴司。狴犴,神兽也,取其镇祟压邪之意。
狴犴司长官职为正卿,由刑狱最高长官廷尉直接统领。正卿下属左右少卿两名,少卿下领四名掾佐和八名司丞。此外还配各类掾属二十四名,捕役快手八十名。从地位上看,狴犴司虽然从属于廷尉署,但两者的权力却不相上下,有特殊情况时,狴犴司可以越过廷尉,直接听命于尚书台或者皇帝。对三品以上官员的逮捕、稽查、审问等,也都常常交给他们。
每到年底,全国各郡县的疑狱及延案都被呈送京都,廷尉署实在解决不了的案子就被送到了隔壁的狴犴司。今年这种案子似乎更多了,狴犴司上到正卿下到掾属都忙的脚不沾地。新上任的左少卿墨骞,刚三十岁出头,是历届少卿中最年轻的一位。他一向沉稳持重,这个时候也觉得有点措手不及。
此时墨骞头上冒着热气,手臂夹着公文,从演武厅几乎是小跑着走来。到了上司王昶的台所外,他把佩刀取下交给门吏,调整了一下呼吸,径直走了进去。
王昶已经五十多岁,但须发仍旧乌黑,背也挺得笔直。他本是北方士族出身,却因为战乱家道败落,南侨后凭着坚韧与刻苦,到底在刘宋立住了脚。同其他年老的官员比,王昶的思维更机敏果决,这一点让下属们非常尊敬。但因为操劳,这几天他的脸色看起来一直不太好,眼睛凹陷的厉害。
墨骞行了礼,把手里的公文递上,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内容——是库部曹吏张搏猥亵民女一案。而张搏曾是王昶夫人张氏的家仆,墨骞考虑了一下,觉得在定罪前还是应该告知给王昶。墨骞这种在上司面前不谄不卑又不僵硬的态度,和前任墨衍一模一样,王昶对这点一直非常欣赏。
但这次他只是摆了摆手,强打起精神。“这种小事你先不要理会了,现在看看这个。”他指了指案几上的一封公函。
墨骞把案宗放下,拿起那张公函仔细看起来。上面的内容让他的呼吸都不均匀了:左军将军姜伯熹在广陵驻防三天后失踪。而姜伯熹,就是墨骞的岳父;此外,前几天左仆射萧大人回广陵祖宅为老母祝寿,广陵前太守简初实忽然只身杀进府内,戕害了十数条人命,他现在被关押在广陵郡衙的地牢里。而简初实,是墨骞妻子姜氏的娘舅。
“大人,这是什么时候……”
墨骞话没说完,王昶就已经回答:“我一看到这封公函就立刻差人去演武厅叫你了。”
消息来的太突然,墨骞还是没能缓过来,他又把那张公函看了一遍。
——姜伯熹驻营八千步甲、五千轻骑、另有两千府兵、此外四名宿卫官分领十六人帐外戍值……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见了踪影!直到第二天戌时,值戍的兵士前去叫他,才发现帐中没了人。事实上连他的寝具都没打开过。军营里现在流言四起,说他投敌叛国的都有了……至于简初实,他和萧府素无瓜葛,在任上时也没听说和萧家结下什么梁子。
墨骞脑子里跟着飞快地闪过一个个画面,他心里默默计算着:从发现情况到呈报递过来,中间已至少一整天时间了,而兵士在营里说不定还找了一天……
墨骞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你手上的案宗还有多少?”王昶两手扶着桌案,眼睛盯着他。
“只有一些民讼。可以交给下面的掾丞们办理。”墨骞话一说完,喉咙跟着动了动,他现在恨不能插翅飞往广陵。
王昶点了点头:“很好。那就劳烦你往广陵走一趟,两案并一案,彻底查清。这也是朝廷的懿旨。”说到这他犹豫了一下,“其实……因为姜家和墨家有亲,这件事多少也牵连了你们,也有让你将功脱嫌的意思。”王昶这时才拿出一封尚书台的令函递过来。
墨骞立刻明白了,这位上司表面不露声色,但之前一定因为替墨家开脱,说了不少好话。
“此行事关重大,你要尽快结案——七天内吧。协助的司丞和从吏,你依着自己的意愿挑几个,我就不再任命了。如果没什么其他事,你可以先回去了。”王昶疲倦地靠回去,用手揉了揉眼眶。
墨骞领命,深深地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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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昶的公廨出来时,一个袍服敝旧的青年正好经过。墨骞听到身后有门吏和那人打招呼,得知这人姓石,从汝阴县过来,大概来这里不是头一次了。
汝阴县——墨骞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墨衍。
几年前墨衍接到一个秘密任务,可最后人失踪了,失踪地点就在汝阴。
还有他的叔父墨鸿,一直在汝阴开武馆,自己已经好久没去看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