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花?”尉迟醒不由自主地问他。
其实他觉得这样的追问十分不礼貌,但他听故事听得入迷,甚至都忘了这些繁杂的礼仪之道。
桥生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尉迟醒的问题:“不才恐怕无法告诉公子,绝学哪有轻易显露的。”
尉迟醒叠手一拜:“抱歉,是晚辈失礼了。”
“他要问的,”百里星楼说,“就是他该如何面对雷云清。”
尉迟醒闻言不由皱眉,什么叫如何面对雷云清?
这是很显然的问题,桥生喜欢雷云清,这有什么面不面对问题?
“什、什么?”尉迟醒满脸疑问。
“云清活下来后,”桥生说,“忘了很多事情,包括不才。”
百里星楼微微低头,动作小得几乎不可见。但桥生看景,靠的不是双眼,再细微的动作他也能察觉。
但他很知趣地,没有追问百里星楼这样的反应是为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愿意分享是一回事,被人追问是一回事,桥生愿意守着礼貌的界限,给面前两个人,最大的尊重。
因为百里星楼也是如此尊重他的。
桥生不得不说,与百里星楼相处一定是件很愉悦的事情。
她的能力很强,但她却恰如其分地站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只看见别人愿意让她看的,只懂得别人愿意让她懂的。
她对贫穷富贵没有概念,强大弱小没有概念,悲悯地看待所有痛苦,宽容地容忍所有错误。
但桥生也觉得很是不解,这样的人,随便说给谁听,听的人绝对会联想到佛道中人。
但百里星楼又明显不是。
她的一切优点,都源于“不懂”。
“先生是怕打扰他的生活?”尉迟醒问他。
桥生抬起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公子为何有些事情精明得不行,这些事情就愚钝得如同未经开化?”
尉迟醒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到目前为止,他其实确实是不明白桥生为什么笑,又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自卑啊。”桥生说。
他说这话时,尉迟醒感受到了一股无力。桥生在为他配不上雷云清的一切感到遗憾,感到自责。
“公子可知,不才如何确信自己爱上了云清?”桥生问。
尉迟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怎么知道,他又没有爱过谁。
“是感到自卑的那一瞬间。”桥生很贴心地自问自答,缓解了尉迟醒支支吾吾无法回答的尴尬。
“不才生来,没有双目,无法视物。”桥生一一列举他眼中自己的不足。
“不才久居深海,性格懦弱,人也无趣。”
“不才生命漫长,无法与云清一同白首。”
尉迟醒没想到,活得太久,在桥生的爱里,都成了缺点。
“你跟雷云清说过吗?”尉迟醒忽然想到这点。
桥生摇头,他的这些小心思,在此之前其实从未说出口过。
“也许她并不在乎呢?”百里星楼说。
“一心求情求爱时,她的眼里,就只有你。”
尉迟醒闻言转过头,看着认真说话的百里星楼,他不知道她这话到底单纯回答桥生,还是在暗示着他一些什么。
可他连想都不敢多想。
“星楼。”尉迟醒转过头,盯着茶杯中倒映的枯树。
无数莲花灯在水杯中投下光点,像是载满星河水的酒壶倒下的佳酿,只一杯,就让人迷醉。
“我们作为人,不只要爱的,”尉迟醒说,“还有责任,还有未来。”
尉迟醒不止一次试想过,他未来会娶了谁。每次想到他来日妻子的面容时,尉迟醒还未看清五官,就已经看到了哀怨。
尉迟醒想,她怨恨自己,是应该的,谁让他的的确确一无所有呢?
“没有任何男人,”尉迟醒说,“会因为自己的女人愿意陪自己吃苦,而真的就让她受罪的。”
“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意义。”百里星楼说。
尉迟醒明白了,百里星楼是真的意有所指。头一次,他觉得自己如此胆怯,他不敢回答百里星楼的问题,更不敢看百里星楼的眼睛。
“尉迟醒。”百里星楼看着他,“若宿命注定你我要相爱,你为何不敢抬起头?”
百里星楼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失望。
守在念渡山上时,她看过别人的情爱,无数女子的眼里都有他们心上的模样。
每一个,都是举世无双的英雄。
百里星楼以为自己作为凡人时,爱上的也该是个所向披靡勇敢无畏的英雄。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他连面对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你去向雷云清求婚吧。”百里星楼对着桥生说,“她一定会爱上勇敢无畏的你。”
“去告诉她,你喜欢她,想与她”
“共度漫长的一生。”
“可我……”桥生想说他是个瞎子。
“你知道你喝下去的是什么吗?”百里星楼打断了他,“雷云清逼你喝下去的忘川水,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她的泪水。”百里星楼说。
“东海之中的鲛人,眼泪比心头血更珍贵,你不会没听说吧?”
桥生当然知道,否则他此刻的神情也不会如此悲戚。
世人说鲛人的泪珠流出眼睛就会变成珍珠,其实都是假的。
鲛人不能哭。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
“雷云清不是纯种的鲛人,”百里星楼说,“她知道能让你看见东西只能靠鲛人泪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