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从脸颊两侧滑落到唇边,明蒂娜娜尝到了咸咸的味道,很快就被铁锈味替代。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毒药的发作,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去把那个人……重新追回来吧,我知道,那个您愿意挑灯一夜的人,是值得的。”
她不止一次见过,在花田里熟睡的达宁身边,兄长化身为原型,盘踞在鲛人身边,抱着他,围着他。
突然的一抹红,让释阿主心惊,脑子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在啃食他的心,吞噬他的理智,他内心的愧疚感涌来,让他备受煎熬。
可是明蒂娜娜不在意自己如何了,她自顾自的说着:“您透过我的眼睛,看见了我的母亲,这份痛苦大于快乐,我只想您能够解脱。”
“我们都够累了,时间长了,都快忘记真正的快乐是什么样子了。”
一条血线顺着她的唇角滴下,滚烫的液体落在了释阿主的手背上。
他皱眉上前,抱着明蒂娜娜,脸上满是狂乱狰狞。
明蒂娜娜出口虚弱,打断了释阿主想要叫初令的话。
在她咽下毒药时,母亲的死并没有给足她勇气,可是亲口吃下初珺的心脏,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打散了她最后的留恋。
“兄长错了,兄长错了。”释阿主心里一片混乱,难以平静。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用揉她入骨的力量,痛苦冲击他脆弱的灵魂,阵阵心悸下是瓦解他一切的漩涡,拖着他坠入苦难的深渊。
明蒂娜娜虚虚的靠在释阿主怀里,最后一次享受熟悉的温暖,她忍受着身体被掏空撕碎的剧痛,继续说道:“对不起……兄长,耽误您这么久,以后还要让您伤心。”
好在,那个男人回来了,只可惜,她为他搭的秋千,还没有带男人上去玩耍过,她一直享受兄长的宠爱和保护,到头来,除了给兄长带来痛苦,她什么也没做……
释阿主的呼吸变得沉重急促,胸腔处的心脏砰砰直跳,明蒂娜娜因为忍受痛苦的身子哆嗦不止,传递出来的死亡信息很明显。
他提高音量,叫门外的侍女去请初令,为了保证明蒂娜娜清醒,他想让明蒂娜娜别再因为情绪耗费心神精力,可是又担心她安静下来,昏睡过去,撑不到初令来。
他变得语无伦次,不断重复:“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释阿主又绞尽脑汁给她说话,他不断做出承诺,希望能唤起她活下去的信念:“兄长答应你,玉兰花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达宁是,你也是,我们回去皇都,去看你最喜欢的白玉兰,对了,还有那个秋千,你和达宁一起,兄长陪着你们一起玩,兄长可以推起你们两个人……”
释阿主轻轻摇晃她单薄的身子,她安静听着,心里很暖。
她幻想过和鲛人在秋千上,在兄长的注视下,一起荡漾到同一个高度,触摸同一片天空,最重要的是,回首时,最想见的她就在身后。
明蒂娜娜只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没有多少温度的体温慢慢下降至冷却,她的神思恍惚,垂眸望着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只有光影中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弹指之间,任何痛苦都消失了,整个人即将陷入沉睡,她变得平静。
在接近死亡时,她一心一意,想的还是最初陪她身侧的人。
没了她,她唯一的念想都没了,十年了,她才明白,不是她没有等到她,而是初珺,一直在遥远的地方等她。
“兄长。”在弥留之际,在她即将看清前方模糊的幻影时,她笑得明艳,笑得轻松自然,“到时候折一枝皇宫里的白玉兰放在我身边吧……我想拿着花枝去见她,我要好好问她……我和白玉兰,到底……是谁美。”
释阿主还在说些什么,可是她听不清了,世界逐渐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声响。
她的感情失而复得,又重新牵上了初珺的手。
没了公主身份的枷锁,没了世间的恩恩怨怨,她也光明正大一回,终于如愿跟着初珺去了同一个地方。
凉亭下
同一片花海,依旧是新颖的绿色,它和艾以初令刚来时一样,死亡笼罩下的阴影对它没有什么影响,看花的人眼里,再好的它们也是窒息和压抑。
初令双目凝神,空洞的盯着一朵硕大的花朵看了很久很久,他一眨不眨,波光流转,不知道是眼睛吹久了风还是悲伤化成了泪:“艾以……”
“我在。”听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出声叫他,艾以轻声回答,他没有多说什么,陪在少年身边,给他足够的时间和慰藉。
初令停顿下来,又是久久没有出声。
感受到艾以给他足够的耐心和无尽的温柔,初令唇齿颤抖,他慢慢闭上蓄满泪水的双眼,倒吸一口凉气,把沉重的脑袋靠在艾以宽阔的肩膀上。
他缓缓问道:“你说,阿姐的长发……长出来了吗?”
他是不是永远也看不到了?
少年的话让艾以心疼,他听出初令的哽咽,他才十九岁,为什么要承受这些,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要经历亲人都离世的悲痛,一个人,忍受着被所有爱人和全世界抛弃的孤独和不安。
唯一活下来的人是幸运也是不幸,痛苦的活着是恩赐也是代价。
艾以满眼的疼惜,他抬手温柔的盖上初令的双眼,好让少年可以肆无忌惮的流泪,他宽慰道:“一定会的。”
初令咬紧牙关,滚烫的泪珠被艾以全部接受,泪水灼热的温度通过冰凉的手指直达内心。
奶奶的脸,父亲的脸,母亲,阿姐,初文的脸不断在他眼前闪过。
母亲在读从战场上送来的信,年幼的初令还在身边,他以为收到的是战争胜利的好消息,以为是阿姐一贯寄回来的家书,但是母亲脸色很惨白,很凝重。
他很懂事的没有吵着母亲念给他听,就这样,阿姐便失踪了,悄无声息。
后来,初令被送往了故城,送他的人里有父亲,有母亲,有哥哥,但是没有阿姐,再后来,重新回到皇都,接他的人,就只有哥哥。
儿时的天真可以轻松跨过真实的死亡,真正明白的时候,再想起来,悲痛就比以前更加强烈。
过往种种是沉重的负担,逝去的人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挽救的机会。
身为药师,生死离别早应看淡,其实在他们身上,更多的是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