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灯灭,就该入土为安。
云且眠薨逝的消息比他的尸首更早运了回去。
老天应该也在为其悲哀罢,归葬路途偶尔只挂几朵愁云,或是云层挤压下沉,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
护送队伍路过一条大河,汹涌的,吞噬岸边沙土,也会吞人。
如果云且眠意识犹存,定然会对着这条大河感怀往事。
时间也是一条湍急长河,洗涮着一切事物,强力到可以磨平人的棱角,削去记忆尘屑。
可云且眠将一段珍视的记忆掩藏、保存得特别好,哪怕在漏尽钟鸣的最后一刻,他仍能在脑海里十成十地复刻当时情景。
云且眠在入宫前便喜欢着一个人,她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英姿飒爽,宛若高悬天际的冷情白月,难以靠近。
一次郊游返程的途中,他所乘坐的马车不慎撞上了道路正中突起的石头,车厢颠簸得颤抖,摇摇欲坠向河流。
碰巧那将军率领军队途经此处,施手将他救下。
看着面前身姿挺拔,肃容却眉眼柔和的女子,他的心脏莫名一悸,面帘下双唇紧张地抿起。
将军极具风度,很有分寸感地叮嘱几句,继而一跃上马,朝他点头示意,离去,背影没在军队里。
马蹄声急,渐渐淡远,地上多了一块纹路精美的玉佩。
他的指尖触上玉佩的清凉,拾起,攥进手里,眼里心里温柔一片。
他知其姓名——左靔然,是人人称颂的奇骁将军。
至此以后,左靔然每次凯旋而归踏进帝都城门,他都势必跑去看上一眼,有时不巧撞上母亲惩戒被禁足府中,他也会乔装成家丁偷偷溜出去。
次次不缺席,次次独一人。
哪怕,人家或许根本不记得自己。
他会因此失落,却也乐在其中。
这般人物,能被自己仰望,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不能再奢求更多。
直到他入宫成为君侍,厚厚宫墙堵住了所有,他再不能去看左靔然一眼,不能看她意气风发的凯旋。
他总在午夜梦回,那段清晰、连细节都不会落下的记忆被他反复咀嚼。
二人的再次相遇,是他入宫后第三年的中秋之宴。
他讶然于左靔然突然出席,惊喜于左靔然朝他这方遥遥而来。
隔着老远,他就认出了那张日思夜慕的脸。
他心头雀跃,唇角止不住地想要往上翘起,却在左靔然走到林衣年身边,对辛在水说了那番惹人遐想的话之后变得僵硬。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同人打了招呼。
可左靔然似乎……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他了。
那人满心满眼,只有身侧的平阳郡主。
胸口塞进了棉花,他感到格外窒塞。
“他们是一对?”
云朝意的话又将他的心搅得隐隐作痛。
此刻他方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有希冀、有渴望的。
他多想左靔然手里牵着的人是他。
如果能被那双含情目深刻地望一眼,哪怕一眼,应该都死而无憾了罢?
情这一字笔画简单,化为实物却如此复杂,复杂到兜兜转转一世,难遇难长久。
“哥哥,帮我、把这枚玉佩、还给、奇骁将军吧……”
——哥哥,帮我把这枚玉佩还给奇骁将军吧,便说,有一个男子爱慕他许久,如今爱慕随人将断,恕他不能,把这碰巧捡来却自私藏了很久的东西亲手归还,实在抱歉。若有来世……罢了,将军应该还是会希望生生世世都与郡主在一起的。”
这是他死前含在口中的话,命运弄人,他终是没来得及道出。
等到辛在水把玉佩还给左靔然,这段除却云且眠之外再无人所知的情谊,便真的从这世间烟消云散了。
——
“那,君后呢?”林藏烟压抑着自己暴怒的情绪,一字一句地问。
被罗椮安排回来传信的京麟卫单膝跪地,头低垂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压住颈脖,无法抬起。
侍卫咽下一口唾沫,有些战战兢兢:“回陛下,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君后殿下可能……凶多吉少。”她说着,全然不知道这话究竟有多么不知死活。
林藏烟抵在前额的拳头攥紧又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