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湖泽,袅雾升仙,韩成玉手持弩机,匍匐湿草地上一夜,终于那野鸭群飞落近处,野鸭是贵人们的珍馐,毛皮也是难得的毛料,可用于制拥有渐变奇彩的防水风衣。一只野鸭可以买药材,给爹抓药,还有一只换明日的嚼用,今年的税和徭役需要三十只,还差九只就足够了,三只,今天必须弄三只。韩成玉这样想着,手里弩机抓着更紧。
野鸭成群且机警,但是最耐心的猎人才是最好的猎人,他一动不动,直到野鸭熟悉这片湖水,渐渐疏于警惕,散游于岸边,那些杂草茂密的水域往往藏身肥美的大鱼。野鸭们需要不时钻进水草底下。终于机会来了,他盯着几步外那支肥野鸭,这只野鸭吃的太多了,腾空必迟钝,它的肉质油花多,可为上等烤品,它的毛发也很水亮,能博取贵人喜好,这一只好价钱。
这只野鸭转过身子,背对着猎人,旁边一只野鸭适时钻进水下,这就是韩成玉苦苦等待的时机,他蓄力全身,扣动扳机,弩箭疾射而出,但他没等弩箭射中野鸭,就大喝一声扑向水草,那只肥野鸭中了箭,眼见不活,但韩成玉并没有冲着它扑来,而是扑到水里,水下的野鸭被猎人一声大喝辨不清来敌的位置,水下本就混浊声音,心一慌抬头要游上水面,可头一探出水,它就悔了,原来这个猎人就在跟前等着它,一把紧紧扣住了它的脖子,野鸭苦苦挣扎,不过是徒劳而已。
这一扑就弄来两只,韩成玉很满意,今天落山前说不定能弄四只,好手气来了。
这个时候,趴了一早晨的冰凉袭身,韩成玉不住发抖,把活野鸭绑了结实,就急急生火抖落身上的寒气,吃了些昨夜妻子备好的粥块,用火烤了那只死野鸭的鸭头,这是他可得的美味,贵人不吃鸭头,卖不出高价,再说趴了一早晨湿草,寒气浸体,务必吃些肉将养才不生病,韩成玉非分不清轻重的蠢人,他要是得了病,整个家都要遭殃。
他烤火很久,不急于下第二场,很多农户做这一行都活不久,因为很多人待身子烤热就以为寒气尽去,实则驱寒如抽丝,身子回温还远远不够,要出一场大汗才算就绪。
他从来不敢逞强一日下三场,这样的人也活不长,身子乍冷乍烫,久之必伤元气,他看过那些纵然精钢铁骨的同行都莫名生了恶疾,就死了。
一日下两场,这是韩成玉给自己立下的铁律,不逞强,力所能及的吃好,这是他活命至今的秘诀,从来不敢告人,他还有很多秘诀,如第二场要在夕阳落山那一瞬出手,这个时候野鸭最为迟钝,往往最有把握得手。
出过汗,韩成玉浑身舒坦,伸开双臂,回望水面,这群野鸭惊蛰飞出去很远,带起了周围的更多野鸭群,这个时候目之所及都没有水禽身影,他要绕过这片湖,去对面寻个草地埋伏,湖不小,快步需走一个时辰,但他佯为路人的不经心步态,缓慢的走两个时辰,野鸭在空中仿佛能分辨路人与猎人的不同,走法不同,野鸭叫人也会不同,得手的难易也会有差。韩成玉长年累月悟出了不少心得,想着儿子长大了要是没有出息,城内谋不到差遣,便把这些心得教他,这一行虽死伤累数,却也能比种地强胜不少,赋税太重了,那些种地的累死累活也不足喂饱自己,更何况一大家子人。他这一行好歹可获利养活五口。
入夜,踩着灯笼影,今日又是一个大丰收,韩成玉手提四只野鸭,轻快脚步入村,不忘给路边土地神倒一盅酒,头磕地结实拜一拜,他这辈子见惯了生死无常,格外崇信怪力乱神,经遇神龛必献祭。
“韩爷,酒还有剩没,给我一口。”说这话的是村子里的寡妇包氏,这会儿还猫在村口等那个相好,可她的相好多日没来过,村子里传言是死了。
“这是烈酒。”这酒专为御寒,很是金贵,韩成玉不是很乐意给人,借故推辞。
“大男人,还磨磨唧唧,哦。”包氏占着姿色,一贯泼辣,叉腰扭屁股就过来了,伸手来讨。
见此也是无法了,韩成玉只好递了过去,包氏抿了一口,果然没挺住,呛的胸口干疼,叫苦不已,将酒还了。
包氏说着她打听到的城内消息:“你娘子明儿千万别进县城,县城被贼兵攻占了。”
“什么。”韩成玉大惊失色,问道:“你听谁说。”
“刘家的人。”包氏道。
“瞎说,刘家人前天就举家逃了。”韩成玉不信,而且刘家不是好人,常诓骗老实人。
“刘家也不是全都跑,他家的几个长工留下来了,我是听他们说的有板有眼,什么亲戚落了难,被贼兵活煮了吃掉。”
“他们,他们骗你,啥玩意,还煮了吃,又不是鸭子,人肉那能吃吗。”韩成玉更加不信,他灾荒之年也能照样混个温饱,真没有吃过人肉。
“信不信,你的事,命也是你的事。老娘从不乱嚼舌头,哎,可怜我男人,这会儿凶多吉少咯。”言罢,包氏抱衣袖,扭身赌气走了。
听了这番话,韩成玉多了心事,回家草草吃了饭,上床也不睡,只愣愣睁眼干躺。妻子马氏凑过来道:城内情况不是太好,外面很多人都说县城被贼军攻占了,我明儿不去行吗。
韩成玉从床上蹦起,瞪了妻子一眼,马氏胆怯,就服软道:“我明儿还,还去吧。”
韩成玉想了想道:“若是贼寇占了县城,那便不必交税了吧。”
“呃。”马氏机械应了,但没有领悟。
“那我明日进城看看。”韩成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