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不给我活路,我,我宁愿死在你跟前,大不了一起上路,哈哈,怎样,你别逼我。”
“这样。”孔东骏眼眸闪过一丝杀意,但转瞬消退后,换了笑脸,道:“还有一个,可以在邢红娘面前立功。”便附耳轻声说了。
张小雅听了,神色稍缓,红晕消退,只余苍白。
县尉孔家的城外庄园给贼人破了,还付之一炬,这件事儿引起满城动荡,各家也都人人自危,四处打听详事。其中尤以张家最为一变三惊,张宅大院内,张老爷先听随仆说儿子被县尉孔东骏抓走,虽是惊怒,可也不慌,只道孔东骏猪油蒙了心,终于要图穷匕见,可张家也不是吃素,立刻派人去联络城内各豪族,并派人去老地方等疯书生的密报。本地的豪绅与外来人素有争利,赌行是来钱丰厚的营生,张家与孔东骏早有暗中斗法,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张家凭本地人抱团,能有本钱与孔东骏斗而不破,相持不下。
自从孔东骏从高家手中强取了牙行的营生,张家深感不妙,就暗中在派了庄丁黄五斗去做卧底,这个黄五斗少时读过几天书,后病父亡故,家道中落了,黄五斗为了生计就投靠张家,做了个佃户长工,张家要选人往孔东骏处做卧底,人选可不好找,佃农不读过书,大多老实巴交,给人一诈就漏底细,不合适。家里也有机灵的仆人,可胆气却不中用,依旧不合适。唯有这个黄五斗读过书,比普通佃户强,也有心计狠辣,可堪一用,故而入了选,拿五百两银子出来收买他,又以黄五斗老母和姐姐为要挟,遣做卧底。
黄五斗先入牙行去做了打手,因骨子里有阴狠戾气,是个打手的料子,得到了重用。后来张家为了让孔东骏在城中引众怒,就指使黄五斗为孔东骏卖命时使劲闯祸,小事化大,大事化成惊世骇俗,断人手断人脚,抽筋扒皮,这些出格绝户的暴行,本意是借黄五斗之手使劲败坏孔东骏的人品名声,渐渐,由于黄五斗从来把事做绝,居然打出了名头,混了个疯书生的江湖大号,在本城本县能小儿止啼。
还没等各家豪绅聚齐,又传来一件意外,疯书生被孔东骏杀了,这一刻张老爷才慌了神,首个念想就是:卧底给拔了,孔东骏还以颜色,才绑了他儿子。
如此一来,张家不得占理,本地豪绅就不好为张家出头,毕竟人家是衍圣公后裔,来头不小。看来这一回张家吃定亏了,想到,赌行从此易手,归了别人。张老爷阴鸷一笑:好小子,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既是我杀父仇人,休要怪我不讲规矩。
现在谁都知道邢红娘和孔东骏有仇,自古贼人与豪绅势不两立。本地豪绅与外地豪绅之间争利,讲究斗而不破,遇到贼人依旧会联手击贼,但此刻张老爷利欲熏心,满脑子就是:你孔东骏不给我活路,我就和邢红娘联手,跟你拼了。
入夜,暗芒流转,一条宽溪横亘魏璐村,这里的村民早已被驱赶,村子死寂如荒凉,孔东骏带人小心翼翼靠近,忽见一缕灯火忽然冒出,原来是藏身溪对岸,孔东骏带人赶去溪水边,一时找不到桥,孔东骏准备泅水而过,手下纷纷异议,万一水中遭袭怎么办,但孔东骏怒挥缏子,将上前的众人一一抽回去,骂道:“没卵子的货,我给你们穿的皮甲难道是摆设吗。对面就是几个毛贼,你们披着甲还怕。”孔东骏是县尉,领着县里的乡团,利用职权之便能弄到十几副皮甲,平常小贼遇到甲兵,只有落花流水。
大伙儿一想也对,便放心摸石头下水,好在溪水虽宽却很浅,水流舒缓。这时对岸山坡上出来几个人影,为首是个女人,问道:“姓孔的,我要的人带来了吗。”
“红娘子,妄你一代巨寇,却跟小贼一样,干绑票的下作手段,绑一个八岁小娃,说出去,你好不光彩。”
“住口,我男人被你刺了两枪,我来讨还你,你还有说嘴什么。”邢红娘怒道。
“那就都不说了,我只要我儿子,你开条件。”
“我只要我男人,把他带来,我自会还你儿子。”
“这个我无能为力,你男人被移送锦衣卫衙门,想来你也知道,锦衣卫是宫里的人,我们哪敢造次,但是我把县令的公子绑了。”孔东骏手指后面一人,双手被捆缚紧实,但是月下看不清模样。
“你胡说,县太爷的公子给人绑了,还能没有动静吗。”罗络生原是官军小旗,略懂一些官府常识。
“你懂什么,县太爷公子夜宿花街柳巷有何稀奇。”孔东骏这话几乎天衣无缝,登时把罗络生呛住。
“拿火把照一下,待我看清再说。”邢红娘略一沉吟,道。
孔东骏命人依言照做,邢红娘眼神绝佳,依稀看着眼熟,就信了三四分。便得意笑道:“人来了,就不要走,都留下来,哼哼。”随着两声冷哼,火铳大作,登时有几人随着火花喷涌中弹佯倒,溪流中血沫混着水花激起的白沫,红成梳,白点缀,与月下妖异神形兼顾。
孔东骏大惊失色,他作好万全准备才出来,身上的皮甲可挡强弓,刀枪也难以刺透。他思量邢红娘就算是巨寇,最多身上也一样披甲,双方势均力敌而已。而且他暗中在山下埋设伏兵,只要且战且退,引诱邢红娘出山,就能围而歼之。谁能料到,邢红娘居然带着犀利火铳,这种东西都能落入贼军之手,山西的官军是多么混球无能。
孔东骏的手下皆为城内欺男霸女的青皮,虽是鼠辈,却见机极快,眼看不对,撒腿就跑。孔东骏怒吼:火铳就一响,不要跑,乘现在攻啊。而现今谁还听他的,都恨不能手足并用,眼看急转直下,孔东骏终于也没有法,只好跟着大伙儿落荒而逃。
邢红娘知道孔东骏现在还不能杀,不然城内的狗官们心生恐惧,会向开封府求援,那就更难救他男人了。
“我看这个衍圣公后裔懂用兵,不该留他的性命。”罗络生道。
“换了别人也一样,而且他的儿子在我们手上,至少可以令他心存忌惮。”邢红娘淡淡一笑,她倒也没有太高看此人。
果然孔东骏吃了大亏,逃回去后,连城门都不敢进,在城外成灰烬的庄园里寻了一处破屋对付一夜,翌日天拂晓就进城,他讳败推过,不敢声张,以至于锦衣卫百户阮忠一时不查,没有看出异样,只道这姓孔的把儿子丢了,昨夜寝不安宁才面露憔悴之色。
他却不知这一疏忽足以致命,因为就在孔东骏留宿城外的这一夜,城内豪绅张家出手,输巨款把城内的乡团挨个收买了遍,乡团本就与本地豪绅亲故相连,张老爷与乡团内几个小头目皆以子侄相称,因此首尾十分干净,称得上神不知鬼不觉。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是此理也,县尉孔东骏和锦衣卫百户阮忠都是外地人,真到了生死一搏时刻就显出劣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