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红娘等来了,这几日潜伏城内立下大功的许宏杰,却得到了惊人消息,原来就在今晨,县里乡勇在锦衣卫百户阮忠的统领下,押运人犯李岩北上。而且许宏杰昨晚被一群怪人找上门,告知他,乡勇都收了钱,遇袭就会一哄而散,请红娘子放心大胆前去夺人。
这些怪人能找出许宏杰等人的藏身地,可见神通广大,他们的话是否可信,是陷阱吗。同伙们相争不下,最后是邢红娘拍板,下令冒险一回。但是许宏杰分明留意到罗络生神色阴鸷,不由暗暗得意,心念一转,又道:“这是我在夜里揭下来的通缉画像,上面这人才是李信。”
邢红娘伸手接过来,看一眼,暗自叫苦,画像之人她见过,就是牢里除夫君外的另外一人,暗忖:难道,我把人搞错了吗,夫君他骗我。
被骗心骗色的羞耻不禁激起满胸恼怒,但是这会儿不可能有退路了,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事已至此,不管夫君是谁,只能含着泪救下再说,于是道:“这只是官府的诡计,先救人再说。”
余众面面相觑,均有不满,若这人不是李信,他就没有什么用处了,没有名望的公子哥,那就不过是个夸夸其谈的纨绔而已,要来何用。
“这人不中用,我就说李信当世豪杰,不会轻易被官府捉住的。”罗络生终于说出口,众人早已想说的话。
“罗兄弟有话直说。”邢红娘淡淡一笑,道。
“假李信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与其救他,还不如找这个真李信。”
“万一这是官府的故布疑阵呢,万一他是李信,而画像上这人只是官府编造的幌子,我们岂不是中计。”邢红娘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大伙儿默不作声。
“我不去,谁知道这个是不是陷阱。”罗络生道。
“你。”邢红娘涨红脸,欲言又止,又问汤三道:“汤兄弟,你怎么说。”
“这个,我是不怕死的,可死的太窝囊也不好嘛,嘿嘿。”汤三笑道,但话里的意思也很清楚了,他汤三也不想去。
“那好,你们不想去,我就一个人去,不劳你们了。”邢红娘也不墨迹,言罢上马就放蹄而去。
众人望尘无言,良久,许宏杰忽而小声道:“没有红娘子,我们就会散伙。”
大伙儿看着他,顿时醒悟,是啊,若不是抱团,他们早就被神甲营逐一攻灭。汤三想了想,也道:“跟上去吧,把今日牢骚话都忘了,红娘子不是小器之人。”
于是大伙儿也上马去追邢红娘。汤三望着许宏杰的背影,若有所思。
邢红娘一人一骑,孤影单薄,难掩悲凉与委屈,从来没有得到的失落,远远不及得到又失去的痛苦受伤,她傻傻以为夫君是个豪杰人物,但是现在仔细回忆就不难幡然醒悟,原来这个李信很可疑。她的夫君就是个骗子,并非了不得的大人物。但回味这段日子与夫君的温情,若是夫君被解送进京,只有凌迟一个下场,念及此,终于还是咬牙铁了心。
日当头,官道上,一条长队在农舍间缓缓移动,王朴坐在囚车里,自苦无有转机,他望着路边土墙,墙后飘过来一阵阵恶臭,似那边围了个猪圈,猪拱食之声扑腾扑腾,不禁绝望的思忖:我的命运就和这些猪一样了,早晚要被切为肉片,猪无知无畏,吃的香,我却连这福气也无,只能煎熬待死。
不知过了过久,前面陆续停了,之后车轱辘缓缓滚进一个小场地,似到了驿站,两边一些衙司式样的屋子,倒很是气派。但王朴却想,崇祯早就关闭驿站了,这里空荡荡的,他们吃什么呢。果然场中各人开始生火烧食,王朴又不禁想,这么临时造饭耽误多少事,一日行程非分成两日,看来上峰没有催他们,那我岂不是在他们眼里只是小角色而已,十分不被重视。
也不知这到底是福是祸,王朴舔着脸讨要水喝,又恳求放他出来拉屎,看守兵卒随口骂咧咧:“兔儿爷,屁眼开过光,忍不住痒是吧,等会儿爷给你堵上,哈哈哈。”甩开鞭子,照他脑门抽,王朴脸上火辣辣疼,但丝毫不敢躲闪,这段日子他吃尽苦头,渐渐晓得规矩,大明朝的囚徒没人权,王朴不想死前多受罪,所以从来是安分守规矩。
夜里才是最难熬的,因为这些人多少有点变态,看王朴细皮嫩肉,就把他当成兔儿爷,王朴受此奇耻大辱,想同归于尽,但又很不舍这条性命,还指望有人来救他,便生生忍受。只暗暗发誓,将来一定屠了这些今日冒犯过他的畜生,凭这一份恨意,竟活了下来。
忽而雷声大作,外头大张喧哗,王朴疲惫不堪,想坐起来看外面何事发生,但是屁股钻心剜骨的疼,万分艰难的撑起半个身子,惊愕看到门外的官军四处乱窜,远处有火铳的亮光,原来不是打雷,而且神甲营来救他了,王朴喜极而泣,随后惊觉不妙,万一官军以他为人质怎么办,这个时候万不能功亏于溃,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从地上窜了起来,捉住脚链铁球,就朝门口两看守兵卒的后脑勺砸了过去,不料两个看守兵卒身手不凡,他们正惊愕外面起了变故,知是有人来救人犯,却早有防备,心知兔儿爷恨他们入骨,听见耳后传来铁链子的哗哗声,就知人犯乘机暴起,忙矮头避开。王朴的脚链铁球抡空,砸中门槛,木屑飞溅,更发出巨响。这两看守兵卒扑上去就把王朴按倒。
“猪毛叔,这兔儿爷不能活着,宰了他吧。”有一脸麻子的年轻看守兵卒说道。
“等会儿,贼人来的不多,万一贼兵给大伙儿击退了,我们这边把这人杀了,回头倒恼了大人,百户大人要靠他领功的,切莫坏了大人好事。”猪毛叔有些许白发,脸上肌肤呈褐色,再添一口龅牙也是极丑陋,提及百户大人却畏畏缩缩,可见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折磨王朴的人以他最起劲。故而王朴忍不住咒骂道:“老畜生,你等着,我要把你八马分尸。”
“嘿,人活在世上,就该要认命,听说你娘子是有名的美人,你前半生命好,现在该命不好,你那屁眼,果然就有美人的余香。”鸡毛叔回味无穷,想象王朴从前碰过的美人,他就一阵腹下火热,几难自持。
“啊,啊啊,老畜生。”王朴彻底崩溃了,他发狂怒吼,张开大口使劲撕咬,想到这十几日来的苦难,终于明白明朝是个什么东西,对上层这是个天堂,可以为所欲为,对人随意生杀予夺,但是大明对下层人乃真正的活地狱,这太可怕了,他宁死也不想留下来了,只想毁灭这里,杀尽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