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翊赶忙跟上,瘪嘴垮脸,毫无留恋地把自己前些时日树立的好形象抛到九霄云外去,死皮赖脸地讨饶:“江某福薄,这种福气实在享不了啊,兰兄菩萨心肠,定不会怪罪我的。”
莫庭晟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可不一定。”说罢,又迈开了步子。
你来我往地持续着这无意义的对话从翻进来的地方又翻墙出去,即便落了地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一直到走入树林深处找到了赤云。
莫庭晟牵马转身往外走,凝神听了一耳朵。
江翊看了他一眼,摇着扇子:“已经走了。”
莫庭晟点了下头,环顾一周,指了指前面不远一块空旷的草地:“去那里。”
那地方毫无遮挡,放眼就能看得清楚方圆半里地的所有景致。
江翊会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到了地方,莫庭晟放开赤云的缰绳,由着它在草地上寻些自己看得上眼的草料,他静静看着,迟迟没有开口。
他站在那里,背脊像是被什么东西撑得笔直,下颌绷成清晰的线条。
江翊走上前,发现他看起来像是极目远眺的样子,眼神却是空的,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或者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想。
他看不出端倪,只好直接问:“在想什么?”
莫庭晟看向他:“我该想什么?”
该想什么?
是想地牢那些破绽百出的尸体从何而来,又为何在那里?还是该想城府难测的莫大人派人一路尾随到底是怕他们看出什么?
思绪一旦开了头,便如同决堤洪水,咆哮着要把人卷入其中。
江翊看着他眼里翻涌的悲戚,简直怀疑他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可莫庭晟终究不是那样的人,他到头也只是觉得重重闭了下眼,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已是明澈一片:“那些尸体有问题。”
江翊点了点头:“他们也算费了不少心思,身形相差并不明显,若你我只是大致看一眼,肯定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奈何他们曾经都在各自的战场上见识过不同程度的尸首和白骨,对生前死后焚烧的尸体的区别也心中有数。
莫庭晟听他话音,看了他一眼,又状似无意地挪开眼神,继续道:“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呢?在我说要到地牢去看的时候他答应地那么干脆,转头又派人跟着我们,是怕我们看出什么破绽来吧?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江翊:“或许他是觉得依你的性格,一定会要看个究竟才肯罢休,”
莫庭晟扯了下嘴角,充满讽刺道:“他倒是懂得拿捏我。”
或许江翊说得没错,在莫庭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别说人的尸骨,连动物的尸体都没见过几次,当然不可能看得出他们在那些尸体上动的手脚。
江翊见他皱着眉陷入了自己跟自己的拉扯,不由得找起了能够宽慰他的借口来:“但是我听他说话的时候中气不足,身上的伤势应该做不了假,或许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隐情也不一定。”
他说完,对上莫庭晟颇为玩味的眼神,只恨不能自己抽自己两下——他明明是想找机会探查莫庭熹身上的问题的,怎么这会儿反倒替他开脱起来。
莫庭晟明白他的用意,见他脸上透出些不自在,浅笑了一声,承下了他的心意:“谢谢。”
“不......不谢,”江翊不尴不尬地嗫嚅着应了声,又为了化解这份窘迫,道:“不过既然牢里的尸体不是昨晚被抓的那群人,那么眼下我们若是能找到那些人都去了哪里,说不定就能摸到一些苗头。”
莫庭晟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被他先一步说出来,便毫不犹豫点头:“三四十号人的行踪,这在这建安城中,想来要想完全隐藏行迹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他说完朝赤云打了个短哨,拉起缰绳上马,居高临下地朝他伸出手:“走吧,今天这觉看来是补不成了。”
江翊微微仰头看他,经不住抬手挡了挡。
碧空如洗,日头正盛,明媚得让人无法直视。
李芸看完手书上的内容,呆愣了许久,动手关上了窗户。
她仿佛一瞬间从一个风情万种的俏丽佳人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迟暮老妇,动作迟缓而笨重,连重新展开那封信的手都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
她逐字逐句地又重新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到最后也没有落下,声音沙哑地问隐在角落里的人:“这是他的意思吗?”
那人只觉得她这问题问得愚蠢又可笑:“是那上面写得不够清楚,还是我转达得不够明白?”
他的语气就和声线一样不带一丝感情波动。
李芸握着手书一角的手紧了紧。
那人藏在宽大斗篷下的眼睛朝她手里看了一眼:“看清楚就烧了。”说完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房里。
李芸独自呆立了许久,直到日头西沉,她才又动了动,怅然若失地点起了油灯,把信点燃,捏在手里,任由少燃烧之后的灰烬落了一地,火焰几乎要把她的手也一并吞没,她才松了手。
那天她松开机关,才发现椅子后面有一个暗道,原本以为可以逃过一劫,没想到爆炸的余波把暗道的出口堵死了,万念俱灰之际,那个人又一次犹如天降,救了自己。
她坐到镜子前,解开了发髻,用梳子把每一缕头发小心梳开,又精心挽好,从抽屉里拿出那只木雕的发簪,指尖一点一点地拂过它的轮廓,自言自语地低喃着:“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