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披风与手焐子,方一落座,莲华即端上茶盏。
思量片刻,我犹犹豫豫道:“姐姐,有一言妾妃不知当讲不当讲。”
“妹妹暂且说来无妨。”权淑媛眼见我吞吞吐吐,微有诧异,啜饮一口后,轻轻放下茶盏,含笑道。
“为何窦修仪身份尊贵,堪与琽贵嫔相较,却落得个失宠的下场?”压抑了许久之后,我大胆吐露心中疑惑。
“这——”权淑媛面露难色,微微犹豫一番后,方启唇解释道:“说来本宫亦不过有所耳闻而已。窦修仪出身富贵,家室锦瑞,姿容亦出众,本当受宠才是。依着皇长女出自她膝下,只怕妹妹亦可想象得出她当日的恩宠到了何等程度。窦修仪固然万般皆好,到底出了一个差漏:当日诞下皇长女之际,因口出前朝之事,事涉太皇太后,与陛下起了争执,这才受陛下呵斥,自此一落千丈。皇长女亦因出生之际恰逢龙颜大怒,这才与生母一同受了陛下冷落。”
听罢,眉宇之间不由得疑惑片刻,我正欲继续追问,权淑媛使一眼色,暗示我不可继续多问。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才罢休,心底里头啧啧惊叹:不过短短数月,我已将云容所言忘却得一干二净,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
略坐片刻,我旋即起身告辞,回了自己宫室。
听风馆内,为着毫无困倦之意,我翻开凌合自集贤殿取来的史料书册,一壁细细翻阅。估摸着敛敏等人午睡将醒,便遣凌合、梁琦、柘木请敛敏三人前来,欲与她们一同做金蕊丸以赠窦修仪。
配方甚为耗时复杂:立春这日的迎春花蕊九两、芒种这日的金银花蕊九两、寒露这日的金桂花蕊九两、立冬这日的决明花蕊九两、谷雨这日的夜雨五钱、白露这日的夕露五钱、霜降这日的晚霜五钱、小雪这日的晨雪五钱、外加四十五铢合璧宫外百花园中放养的百花蜜调和均匀,于芙蓉花泥底下封坛整三月即可。
孰料四人正思量详情事宜之时,凌合传来消息,嘉慎帝姬自桂花宴回宫后,身子抱恙,似是生了天花,唬得我忙去探望。
尚未入德昌宫寝殿,莲华即上前回禀,语气焦急,道权淑媛已然昏倒在床。我忙命倚华携嘉慎帝姬的保姆将此事立即上报琽贵嫔与中宫。
未几,在俞御医的诊治下,权淑媛方一苏醒,倚华与凌合便领着一众宫人回来了。
“回禀权淑媛,众位主子,中宫下令将帝姬按例送去福佑寺托比丘尼照看。”凌合冷静回禀。
“什么,送去福佑寺托比丘尼照看?”躺在床上的权淑媛甫一醒来,闻得此言,当即直起身,惊叫起来,面色万分吃惊。
嘉慎帝姬乃权淑媛亲女,权淑媛自然不肯眼见亲女离她而去。何况嘉慎帝姬还这般年幼,如何离得了生母照看。送去福佑寺的比丘尼皆未曾生养,如何明白慈母之心,仔细照看嘉慎帝姬如亲生一般?
然则中宫之命不可违。思来想去,权淑媛与我一同请|命,由心腹御医葛稚川与荷华贴身跟随,亲为照料。恰逢安仁殿内有皇帝闻得消息,急匆匆赶来,在旁询问御医嘉慎帝姬的病情,而琽贵嫔亦已显露应允之色,中宫亦不敢墨守成规,是而一口答应。
是日诸事繁多,我亦辗转难眠,不由得疑惑起来,甚是诧异,只觉格外古怪:如何会这般凑巧,窦修仪一开筵席,嘉慎帝姬便身染天花。若说此病系嘉淑帝姬传染给嘉慎帝姬,为何嘉淑帝姬不曾感染天花?何况,除了玉华宫之外,嘉慎帝姬甚少出门,如何会感染天花?若系有人陷害,只怕此人另有后招——小小一介嘉慎帝姬,如何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透过繁密的手艺绣出纯金线湘绣芙蓉半开的翠绿色锦缎制成的帘帐,鼻息之间尽是香炉里头散发出来的露华百英粉之香,愈加叫人心生沉静思密的情愫,暗暗想起今日白昼之时发生的一桩桩事件,只觉离奇而诡异,仿佛一切尽数有人在背后操纵着。
隔着密密刺绣出来的帘帐往桃花纸糊的窗外望去,依旧可见冬日漆黑一片的夜空分外深沉,黯淡无光至极。群星被黑幕遮挡,戚戚冷冷,寒风呼啸挂过窗纸,犹如被人用刀子一道道割开,哪怕柔和的微弱月芒亦无力阻挡,似有一场阴谋诡计在如此寒冷的冬夜暗自汹涌起伏,即将喷薄而出,伺机吞噬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