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
李安华心头一颤,要是明天他真死了,他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十多年来,再也没跟那臭小子坐在这棵栀子花树下聊天了。
早几年沈沧行还小,他们甥舅俩也总像现在这样坐在这棵花树下。那小子打小就像十万个为什么,总揪着他舅舅舅舅问个没完,还都是些费脑筋的问题。后来长大了,他就爱坐在这树下写作业,再大些,树底下变成了他们两个男人商讨事情的地方。多少年过去了,这棵栀子花树越长越壮,夏季开花,秋天落叶,周而复始。他这当舅舅的一点没变,可惜那小子一年比一年主意大,早就翻天了。
李安华每每想起旧事就堵得慌,他不愿意再把当年的情景从脑子里过一遍,加深那段痛苦的记忆。身边的丫头不过二十多,懂什么狗屁遗憾?他没好气道:“我快70的人了,什么事没见过,遗憾个屁。”
江落苏知道他师父嘴硬着呢,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警醒着谁:“这人啊,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要是一辈子带着对谁的怨恨走,特别是最亲的人,那死的时候才叫不瞑目呢。”
李安华听得出那丫头是在点他,脸都气绿了,可心里隐约觉出这话有几分道理。要是自己哪天真说走就走,这么僵一辈子,真不会后悔吗?
江落苏收拾好碗筷,盯着她师父吃了药,又接着回屋干活去了。李安华躺在外头,听着屋子里噼里啪啦的动静,思绪渐渐飘远。
他回忆起十多年前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他亲眼看见半吨重的模具落在自己的两根指头上,一时间血肉横飞。医生让他通知家属来医院,他往学校打电话,得知的却是沈沧行早已退学的消息。当时他气得脑子都昏了,受情绪影响,原本只用住院半月,可他却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二十五天,伤口化脓感染,时好时坏。看着隔壁老太太被一家老小包围,自己却孤零零的,连个倒茶擦洗的人都没有,他只恨二十多年呕心沥血的培养,却养出了个白眼狼。
哪怕沈沧行后来回了姚城,他也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多少年来,甥舅俩的关系比疏远还要僵化。他早已经做好了一个人老死在这岙里的准备,却没想老天爷待他不薄,让他收了这么个徒弟。缘分这东西说不清,他跟这外地小娘逼认识不过半年多,却也热闹了半年多,享福了半年多。他看得出来,江落苏是既把他当师父又把他当爹,所以她说要给自己养老送终的话,都是真心的。
......
就这样连续三天,江落苏在七里岙和厂里两头跑。天没亮先去岙里给她师父送早饭,盯着老头吃完药,再转回厂里安排生产。车间里安排妥当了,又得回七里岙给她师父准备午饭。其实从外面打包回来也能凑合着吃,可江落苏怕外头的不干净,想着老头生病免疫力不高,怕万一再吃坏肚子,雪上加霜。
李安华看着徒弟每天这样来回折腾,不愿意给她添麻烦,一不顺心就开骂:“你一个女孩子,没日没夜泡在我这老头家里算个什么事儿,从明天开始你别来了,来了我也不开门。”话虽这么说,可这些天耳朵却异常警惕,一到点就屏息凝神地听着屋外的动静,唯恐那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不出现。
江落苏懒得理她师父,全当那是和尚念经。老头有力气骂她,证明恢复良好,她高兴还来不及。不过骂得难听她也忍不了。总有办法治她师父,炒菜的时候一颗盐也不放,老头吃得吹胡子瞪眼,她却装作津津有味。直到李安华抬起脑袋,略显慌张地问她:“这菜里你放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