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司马炎去世司马衷接班后,晋国的朝堂之上就进入了一种恶性循环模式,即一批权臣、野心家打掉另一批权臣、野心家,然后又有新的权臣、野心家再冒出来干掉前面的。这一切原本起自贾南风诛杀权臣杨骏、后来又杀掉了汝南王司马亮等,结果成为‘八王之乱’的开端,看上去贾南风似乎是导致晋国内乱的始作俑者。然而,贾南风之所以如此猖獗,是因为她的老公皇帝司马衷太差,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晋武帝司马炎选人不当,用了司马衷这样一位智力低下、性格懦弱之人接掌社稷,而对于司马衷只能用一句通俗的话来形容:镇不住场子。晋国缺少一位明智、强势的君主坐镇中央,于是各路野心家便有了想法,都觉得自己至少比现在这个傻皇帝强许多吧,所以各种货色都要出来在权力的竞技场中争个高下,一旦成功便将自己推上了权力的顶峰。至于那位九五至尊的皇帝不过是个摆设,可以忽略不计。这样看来,晋国皇权的颓势只能是越来越严重,这样的恶性循环随着‘八王之乱’一个接一个的高潮同样愈演愈烈。现在,事情又循环到了司马冏头上。
司马颖走后,齐王司马冏在洛阳一人独大,权力达到顶峰。除了任用一大批自己熟悉的官员,司马冏还启用了很多前吴国旧吏。跟随司马冏讨逆的前豫州刺史何勖升任车骑将军兼中领军,司马冏手下将领董艾负责掌管中枢机要,还有像葛旟(yú)、路秀、卫毅、刘真、韩秦等参与讨逆战斗的人员都封为县公。司马冏将这些人引为心腹,号称‘五公’。司马冏封赏自己人本无可厚非,毕竟都是参与了此次讨逆的有功之人。但司马冏和循环模式中的其他权臣一样,大权在到手之后就飘了起来,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便开始骄纵狂放,眼中就不把皇帝当回事儿了。尤其司马冏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心结,如果自己的老爹司马攸当年做了司马昭的世子,那这个皇位现在可是自己的呀。司马冏被拜为大司马后,成为辅政大臣,住进了老齐王司马攸的府邸,当然也就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家。但现在的司马冏地位可比老爹当年高多了,是唯一的辅政,所以司马冏在气势上一定要更胜一筹。于是大修府宅,府宅以南修建各类官署,规模仿照西宫一样。开千秋门直通皇宫西阁,齐王府内设置各种悬钟乐器,司马冏享受着只有皇帝可以享受的八佾(yì)之舞,开始沉湎于酒色之中。司马冏自从各类设施建成后便很少入宫觐见皇帝,因为围绕在齐王府周边的官署机构已然成为了新的政务中心,司马冏在府宅内就可以决策朝政及官员任免等大小事务,司马衷则又一次成为了摆设。有御史桓豹向天子奏事,但事先没有经过司马冏,司马冏就把桓豹抓了鞭打拷问。主簿王豹劝说司马冏这样做不合适,齐王权力再大,没有皇帝的诏令也不能擅自抓捕朝廷命官呐,然而司马冏不但不听规劝,反而觉得王豹虽是自己的主簿,却和自己不一条心,结果上奏朝廷把王豹给杀了。抓桓豹擅自行事,杀王豹却先奏明朝廷,也不知道司马冏玩的是哪一出。总之,司马冏辅政后的一举一动令天下臣民相当失望,给人的感觉不再是那个首倡义举,天下归心的齐王了。
这时候,人们不仅又想起了已回归封地的成都王司马颖。司马颖回到邺城后,司马衷又遣使前往邺城重申之前在洛阳时对司马颖的任命。司马颖是司马衷的弟弟,显然皇帝希望司马颖参与辅政,别把老哥我一个人扔在洛阳,同时也暗示出皇帝对司马冏专权的不满。说司马衷傻,但有时也讲点策略,或是有人在一旁提点也未可知。司马颖表示接受大将军职位,但坚辞九锡之礼。同时不失时机得上表表彰了一批随自己共同讨逆的有功之臣如卢志、和演、董洪、王彦、赵骧等五人,全部封为公侯。司马冏那边封了个‘五公’,司马颖这边自然也要跟上。朝廷允准司马颖所请,司马衷还是希望司马颖能回到朝廷中央来辅政。难道司马颖真的不恋权柄,只想守在封地终老嘛?《资治通鉴》中记载,‘颖形美而神昏,不知书’,此语一出,满座哗然。原来司马颖是个容貌俊秀却神智昏聩之人,而且不通书中之道,即不明事理的意思。可司马颖自讨逆以来的一系列举措均受到了天下人的称赞啊,这是怎么回事?史书中又说司马颖,‘气性敦厚,委事于志,故得成其美焉。’意思是司马颖性情敦厚,大小事务全权委托卢志办理,所以成就了美名。司马颖这时还不到三十岁,卢志成为司马颖的智囊后,事事为司马颖筹划,司马颖能取得讨逆成功,卢志功不可没,战后卢志获封武强侯,加散骑常侍。卢志又建议司马颖向朝廷上表说,当初齐王在阳翟与敌兵对峙日久,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困顿疲惫,请朝廷用黄河以北的粮米去赈济阳翟地区的灾民。司马颖这边也对黄桥之战中阵亡的将士给予优厚的抚恤,并表彰死难义士的家属,众人无不感到无比荣耀。司马颖听从卢志的建议,命温县地区将当初司马伦一方死难的将士一万四千多人全部予以安葬。司马颖的名望与日俱增,与司马冏的名声越来越差形成鲜明对比,这些都离不开卢志的精心谋划。或许这就是卢志为司马颖安排的一盘大棋,从一开始让出权柄,对齐王退避三舍,到之后广施善举,收取民心,卢志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策略。表面上将所有的风光与荣耀让给齐王司马冏,可实际上司马颖所为每与冏反,让天下人都看到,真正讲求仁德、以民为本的是成都王司马颖,为司马颖日后真正将权力收入囊中打下基础。不得不说,卢志为了司马颖的事业确实殚精竭虑、用心良苦。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司马颖对卢志的信任与尊崇。司马颖之所以不愿去洛阳的朝廷,深层原因当然是执行卢志安排的以退为进的策略,而司马颖的母亲程太妃也确实留恋邺城,不愿离开。另外,司马颖在一路前往洛阳讨逆途中招募了大量义军,现在战事结束了,许多人都希望能回到故土,不愿随司马颖驻守邺城。司马颖再次听从卢志的建议,遣散了那些想要回家的兵民,给予川资路费,这一善举又一次得到百姓的拥护,河北、河南一带的民心顿时安定下来。
司马颖在河北收买民心,司马冏在洛阳却日益骄纵。司马冏有个哥哥,即老齐王司马攸的长子司马蕤(ruí,同葳wēi),不过是庶出。司马冏才是司马攸与正妃贾褒的嫡生儿子,后成为世子,所以袭爵齐王,司马蕤后来受封东莱王,在朝廷任职屯骑校尉。司马蕤为人比较凶蛮强横,喜欢酗酒,以前在老齐王府时没少欺负弟弟司马冏,但司马冏都没有计较。司马冏起兵讨伐司马伦时,司马伦收捕了身在朝廷的司马蕤和司马冏的另一个哥哥北海王司马寔(shí)并交付廷尉,打算判二人死罪。太子中庶子祖纳上疏劝谏,认为罪不应涉及别人,恶仅限于犯罪者自身。司马蕤和司马寔都是老齐王司马攸的儿子,是有美德者的后代,应当受到特别宽宥。有人劝阻,司马伦就没有马上处置,但很快,司马伦、孙秀就败了,司马蕤等幸免于难。司马冏领兵进入洛阳城时,司马蕤曾在路边迎接。但司马冏没有立即见兄长,说等安顿好部队后再说。司马蕤心生怨恨,觉得自己受这个弟弟牵连差点丧命,这小子反过来却不讲亲情。司马冏辅政后,任命司马蕤为散骑常侍,兼后军将军、加侍中、特进,要说给司马蕤的地位不低了。但司马蕤并不满足,自己为这个兄弟曾经身陷囹圄,现在怎么也要多捞些补偿。永宁元年(公元301年)六月,司马蕤又向司马冏请求开府治事,但司马囧以武帝的儿子吴王司马晏、豫章王司马炽都还没开府为由拒绝了。司马蕤本来就与司马囧不和,脾气又暴,这下更是恼羞成怒。于是,司马蕤联络左卫将军王舆秘密向司马衷上表说大司马专权,应该废黜司马冏辅政。又是这个王舆,此人看来是宫中的关键人物,几次事变王舆都参与其中,而且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可以看出,王舆这人反复无常,想发动事变的人都来联络他,前几次虽然成功了,但这次不行了。事情最终败露,朝廷下诏指司马蕤暗中忌妒,包藏祸心,最后将其废为庶人,迁徙至上庸居住。王舆则在抓捕后斩杀,诛灭三族。司马冏专权虽不得人心,但司马蕤也过于不自量力了,自己的实力和地位距离弟弟司马冏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却想贪心不足蛇吞象,结果成了一场闹剧。王舆则是典型的投机分子,前几次投机成功后尝到了甜头,因为每每都能得到升迁,最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命也搭了进去。司马冏事后越想越来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竟然想害自己。从小到大,司马冏已经忍了很久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不久之后,司马囧密令上庸内史陈锺就地将司马蕤杀害,以绝后患。
司马蕤的事情给司马冏敲响了警钟,自己表面上一手遮天,暗地里却有很多人不服啊,连自己的哥哥都想害自己,看来只有牢牢抓住权力才能震慑住这些宵小之辈。这是司马宗室的又一个王被除掉了,当然是司马家自己人除掉的。司马宗室之间互相铲除都是为了权力,贾南风挑起的‘八王之乱’只是开了个头,越到后来司马家的人互相伤害的势头就变得越发猛烈。不过,宗室中也有因祸得福的。永宁元年(公元301年)九月,那位曾经因反对司马亮被流放辽东带方郡(今朝鲜半岛中西部)的东安王司马繇被征召回朝,恢复了之前的爵位,任命其为尚书左仆射。起因是司马繇的母亲诸葛太妃向朝廷反映说,身边的儿子东武公司马澹,也就是司马繇的哥哥不孝,要求从辽东将司马繇换回来。司马澹、司马繇都是老琅琊王司马伷的儿子,兄弟二人也是关系不好。司马囧一听,正好顺坡下驴,心想老琅琊王那一支和自己差的太远,无关大局,自己按照诸葛太妃的意思办还能落个坚持孝道的美名。而且,司马澹的妻子郭氏和贾后是亲戚,也应该予以处理。于是,司马澹及郭氏被发配辽东,司马繇回到了京城。兄弟两人于是上演了一出十年辽东,十年辽西啊。东安王司马繇懂得尽孝不假,但为人有时荒唐,刚回来不久便推荐起复另一位宗室义阳王司马楙。司马楙擅于谄媚,与司马繇的关系一直很好。当初司马繇被流放,司马楙也被逐回封国。赵王司马伦对抗义军时,起复司马楙担任卫将军、总督军事。司马伦被灭,司马楙自然也跟着被免。现在,司马冏又任命司马楙为平东将军,都督徐州军事,镇守于下邳(今江苏徐州市睢宁县)。司马冏想的是,尽量启用一些距离帝系较远的宗室,自己的地位会更加巩固的。
齐王司马冏在朝中享受着大权在握的感觉,殊不知边陲益州的流民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司马伦篡位时,益州流民暂时留了下来。李特、李流兄弟因为讨平赵廞(xīn)的功劳,分别被朝廷封为宣威将军、长乐侯和奋威将军、武阳侯。朝廷同时让李家兄弟报上其余有功人员的名单,准备予以赏赐。结果,时任广汉太守的辛冉想把灭掉赵廞的功劳占为己有,便不按朝廷的意思如实上报,名单中掺杂了大量辛冉自己的人,还把许多封赏克扣下来。不管怎样,朝廷欲迁徙流民回原籍的政策没有改变,新任益州刺史罗尚限令流民于当年七月必须开始返回。这时辛冉又打算趁流民迁徙之机杀掉流民首领,掠夺流民的财产,便对罗尚说:“这些流民以前趁赵廞叛乱,在益州抢惊了不少财物,应当下发公文设置关卡收缴这些脏物。”罗尚也是个贪财之人,于是按照辛冉的意见命梓潼太守张演在各路口要地设置关卡,搜取财宝。当时流民大多分布在益州和梁州地区做佣工,听说州郡逼迫遣返,人人忧愁怨恨,不知所措。正值川中雨季,当年的粮谷还没有收获,所以流民也没有东西换取路费。李特等人一再向罗尚请示,请求等到秋收之后再让大家返乡。同时,李特兄弟又在绵竹一带设置大棚,安置那些一时无处可去的流民兄弟。辛冉听说流民还想拖延,大怒,派人分头在各个大路要口张贴布告,悬赏缉拿李特兄弟。李特兄弟一看和朝廷的冲突在所难免,索性将计就计,把那些悬赏缉拿的告示全部取下,改为能送上六郡首领李、任、阎、赵、上官各姓及氐、叟各侯王任何一人首级的,赏布百匹。”也就是把悬赏缉拿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了,导致四处流民更加恐慌,纷纷前去依附李特,一个月下来就聚集了超过两万人,李流手中也有几千人前来归附。当年十月,李特兄弟和几万流民就驻扎在赤祖(今四川绵竹东北),兄弟二人将流民分作两个营盘分别驻守。李特驻扎北营,李流驻守东营
李特再派智囊阎式去见罗尚,还是请求宽限迁徙日期。阎式看到益州四处都在封路搜捕流民,知道一场动乱不可避免。罗尚告诉阎式,可以听任流民放款期限,但阎式回来后却对李特说,罗尚的话不可信。因为罗尚刚刚从梁州调来益州接任刺史,在本地并未树立起威信。益州真正的实力派是辛冉、李苾等人,他们手中兵力强大,一旦动乱,罗尚也难以制约,所以流民应做好充分准备。此时,辛冉、李苾也正在商议,觉得益州刺史罗尚贪婪少断,结果就是让流民这样一天天拖下去。李特兄弟都有雄武之才,早晚会背叛朝廷,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二人不再请示罗尚,辛冉派出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将张显、刘并等秘密带领三万步骑向李特的营地发动袭击,试图一举将流民消灭。罗尚知道情况后,非但没有制止辛冉,而是派出手下督护田佐带兵前往相助。辛冉的人马到达流民营地后,发现营中鸦雀无声,等到队伍进入营地一半,突然间伏兵四起。官兵中了李特的埋伏,被打得死伤过半,曾元、田佐、张显等皆临阵战死,首级都送到了罗尚、辛冉那里让他们看看。辛冉之后与李特多次交手,却屡战屡败,只得被迫逃往德阳(今四川德阳)。
六郡的流民一致推举李特做首领,李特自封镇北大将军,又任命了一批将佐、官吏,几个兄弟中李流为镇东将军,李辅为骠骑将军,李骧为骁骑将军,之后继续派兵攻打辛冉,因为辛冉这小子太坏,为流民恨之入骨。罗尚赶紧派李宓、费远率军救援辛冉,可两人畏惧流民势大,李特晓勇都不敢向前。辛冉此时已是黔驴技穷,最终突围后投奔到了荆州刺史刘弘那里。李特进而占据广汉、德阳,诺大个益州,成都已经显得岌岌可危了。
(未完待续)